“秦青洛……”

  灰黑色的锁链摇晃,发出“烁烁”的响声,周遭暗淡无光,昏黑一片,待在这样的环境里,陈易的视觉仿佛退化了一般。

  他不知渴了多少天了。

  滴水未沾,粒食未进,整个身子肉眼可见地朝内瘪下,双手被铁链吊起,无力地往下垂落,既提不上去,又放不下来,哪怕是身体再强横的武夫,也无力承受得住这般的折磨。

  “秦青洛……”

  他沙哑地喃喃着这名字,短短三个字,已听不出任何的情感,无论是愤怒、失望、悲哀都不见了踪影,只是机械似地重复呢喃。

  这时,紧闭许久的地牢门忽地开了,从这往那看去,不过一个小窗格,然而那一点泄进来的灯光,依旧让他不适地闭上了眼。

  嗒、嗒。

  有具高大的身体挤入地牢中,一步步地走进过来。

  “哦,你是在叫我?”

  陈易无力而勉强地抬起头,点点灯光下,她的面容模糊不清,浑浊在色彩里,高大的阴翳压得他喘不过气。

  她把灯放到一旁的桌上,

  “敲骨吸髓的感觉可好?”

  陈易没有回应,只是晃了晃脑袋,他努力使面上勾起一抹冷笑,“还好。”

  在这节骨眼上的硬气,并未让女子王爷有半点气急败坏,而二人间长久的仇怨亦让人心生不起倾佩之情,或许女子王爷过去曾有惜才之心,可时过境迁,皆如烟云散去。

  这为朝野所忌惮的枭雄伸了个懒腰,逼仄的地牢里,高大的身材仿佛支撑天地一般,她平平淡淡道:“秦玥已经死了。”

  陈易倏然瞳孔紧缩,喉咙吐不出气,仿佛吞了针一般痛苦。

  秦青洛却笑了,笑意浓烈,英武的眉宇下竟美得骇然,就在陈易要说出话时,她倏地单手掐住陈易的脖颈,生生把那些话都卡回喉咙,

  “骗你的。”

  陈易怔了一下,恍惚间这情景莫名眼熟,而这时,女子王爷生生扯断了他手腕的枷锁,把他按在地面上。

  被折磨至此的陈易,唯有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手足无力地抗争几下,便被她压死在地上。

  随后,

  她坐了过来。

  “驾。”

  陈易听到自己的骨裂声,以及她的一声冷笑,

  “动吧,婊子。”

  剧烈的风声间,灯光烁了一下,又烁了一下,咔地一声,烛台兀然倒塌,随后掀起火焰,莫名地便席卷了整面墙壁、整座地牢,火舌狂舞,蔓延过来,此处恍若地狱,陈易竭力想推开她,从这里逃出去,可是逃不掉,她骄狂似地大笑,连同高大的身躯,都被烈火吞没,陈易双瞳瞪大,而他自己也被烈火吞没。

  火光在陈易面上晃了一晃,陈易骤地睁眼往前扑去,便听到谁往后跌倒的声音。

  林琬悺退了两步跌坐车厢里,灯台被打翻,陈易回过神来,自己还没到南疆,方才所闻所见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小娘吃痛地撑起身子,面色惶恐,陈易扫了她一眼,伸手捡起了打翻一边的灯台,

  “怎么在车里点灯?”

  林琬悺愣了下,好一会后,唯有自己默默爬起,

  “我没点灯,是从外面打灯来看一看你怎么样。”

  “不用看。”陈易道,“我只是歇着歇着睡着了。”

  自经脉断裂后,一身武功十不存一之外,种种阵痛便伴随全身,气血冲过裂口,新生的骨头摩擦般的风湿疼,内脏处的兀然刺痛……这种时候,除却男女之事,唯有入睡能够掩盖这等疼痛。

  放在许多人身上,只怕再强的意志,都怕经不住折磨而自我了结,陈易也不是铁人,但庆幸的是周依棠三尸中斩却两尸,虽不能直接缓解痛苦,却缓解了许多欲望。

  除此之外,陈易也庆幸这一回有殷惟郢随行,他家大殷虽有极多不讨喜之处,偏偏那事上从来格外贴合他心意,利出一口下,一路走得不算艰难。

  陈易吐了口气,倒没怎么对刚才的噩梦心有余悸,梦中的景象,场景不同,对话又相似,而余下种种不同而相似的地方,意味着这大概不是什么预知梦,而是许多元素和情绪杂糅一起的噩梦罢了。

  而且,虽然是天眼通,陈易也没做过预知梦,印象里只有殷听雪会做这样的梦,不知为何。

  “你好好待着,我去呼吸下空气。”陈易说完,便走出了马车。

  林琬悺又愣了下,但只是呆呆地看着陈易揭开车帘走出马车,许久后,小娘眉目低垂下来。

  他自始至终都对自己不太在意……

  车厢深处盘腿打坐的殷惟郢微微睁开一丝眼缝,将之尽收眼底,微勾起一抹冷笑。

  世上大多时候,都是女人了解女人,以己度人,便能知其心思,小娘口口声声不记挂陈易,可其心心念念,却是一目了然,她心底其实误以为,只要见了陈易,只要在强迫下迈开那一步,就一切就好。过往每每看穿此处,殷惟郢总不住轻叹,这拎不清的小娘满嘴否认,却又把满心希冀寄托在陈易身上。

  然而真正到了陈易身边,小娘却没有得到她想要的,殷惟郢猜想,林琬悺所思所想中,无非是陈易视她若珍宝,她却以礼法百般推辞,爱答不理,唯有少数之时,方才勉强交托心扉,可今夜交托,明日反而就收回,并且拒人千里更甚昨日。

  何其可笑?

  可笑不在于林琬悺有如此想法,可笑在于,陈易对她确有些许抹不去的挂念和感情,但远远没到这种地步,他想将之拥有,而且仅此而已。

  那满心希冀最后都成了林琬悺内心深处的一厢情愿。

  殷惟郢兀自轻叹,

  陈易对这不再当寡妇的林家小娘感情淡薄,她如何不知?

  而她要的就是感情淡薄,唯有如此,方能让这小娘依靠她这大夫人,如今此行去南疆,再为那女子王爷跟他牵桥搭线,如此一来,得了众人的支持,陈易再如何,也得重尊她为大夫人,修习道法,好好当个俯首帖耳的金童。

  夜风温和,又略有粘稠,临近南疆,仿佛连风也带着瘴气。

  陈易走在这宽阔的山道空地上,心绪已渐渐平复,这虽然是个梦,却也让他生了些警惕。

  王妃祝莪的妩媚动人叫人流连忘返,那吐着热气的连番劝慰似乎还在耳畔,挤入心里,让陈易不知不觉间放软了对秦青洛的心。

  然而,直至分别那一日,他们仍旧仇深似海。

  指望二人重逢,会有如同离散夫妻般就此摒弃前嫌,破镜重圆的故事,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不觉间越过树林,来到崖边,陈易缓缓吐出一气,低头看去,脚下既是万丈深渊。

  他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一根银色的发簪,那时秦青洛策马时挽弓射来,仍绑在箭上,仍留在他手。

  陈易怔怔失神,

  “陈易。”

  听到有人叫自己,他茫茫间转过头去。

  东宫若疏不知从哪处钻了出来,朝他扮了个鬼脸。

  沉闷繁杂的心绪骤然被搅乱,陈易不住长吸一气道:“东宫若疏!”

  “我在啊。”东宫姑娘晃了晃脑袋道。

  “你…算了。”若是东宫若疏还在躯体里,陈易倒有点办法治她,偏偏她眼下是魂魄,叫人拿她无甚办法,他没什么好气道:“赶紧回去,大晚上乱逛做什么?”

  东宫若疏道:“吓人啊。”

  “…你赶紧回去就是。”

  “那好吧。”

  东宫若疏便转身折返。

  正在陈易敛起眸子时,沉浸回思绪中时,忽听些许细微的响动。

  有脚步声。

  哪怕是从极远处而来,境界到一定程度的武夫无需俯首到地面上,都能听见踏在山道上的声音,那是一大团脚步声混着几声脆响的马蹄声。

  有官兵在追过来,不,比寻常官兵要身手矫健得多。

  陈易猛地睁开眼睛。

  ……………

  流民们隔着马车方圆十几丈外就地歇息,他们过惯了露天的日子,入睡得极快,但也醒得极快。

  随着闹哄哄的“官兵来了”的声音响起,像是有惊雷炸在流民群里,他们拖扯扑腾着身子,好似惊起的鸡群。

  但纵使得知情况及时,纵使这群流民反应已极为迅速,但人力安能跑过马力,又如何跑得过尽是精锐的禁军。

  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流民队伍便被一队骑兵从前方堵住,而后方一连串脚步声越靠越近。

  往后看去,火炬在黑夜里连绵不断,甲胄兵戈的摩擦声齐齐作响,气势磅礴,仿佛蛟龙浩浩荡荡的走渎而至。

  一声一声,砸得人心神震荡。

  停下马车,斗笠下不见陈易的面容,前方不过一队骑兵,以他的能耐,再如何境界大跌,都足以就此抛下流民杀出重围。

  可是,那妇女怀抱婴孩的一幕浮过脑海,陈易攥住缰绳的手,无声间放下。

  他莫名想到那未曾谋面的女儿。

  他是个父亲了。

  禁军的军士自空地的四周包围过来,并未有人动手,他们令行禁止,就此按兵不动,只是包围围了一圈又一圈,人心惶惶的流民们唯有朝马车靠去。

  前方林立的甲胄间,一匹高头大马从火炬中越出头来,上面驮着位披暗红血甲的将军。

  “是这群人吗?”杨重威问道。

  看见那戴斗笠的男子,郝茂脸色发白地点头,“是。”

  那人仅用一颗石子便精准穿碎了他的战马,其中可怖之处,不仅仅在于兀然的视觉冲击,更在于他骑坐马上时,隔着马鞍和皮肉,感受到战马五脏六腑被搅碎的涌动。

  武林人习武,军中人更是习武,而且比起江湖把式的良莠不齐,军中技艺不仅气力明确,更为普适,而且极能养就出不同寻常的眼界。

  但从那一击判断,郝茂就知道,此人杀他如探囊取物。

  觉察这哨官的颤抖,杨重威不屑地将之推开,瞧着这驾马车的斗笠男子,好似在看投入网中的游鱼,他默默观其气息……

  不假,唯有安南王府的高手,才有这等内敛气机,

  这一回,是逮住大货了。

  杨重威举起手,重重落声道:“拿下。”

  两字话音落下,那男子倏地抬起头。

  久在鲜血中摸爬滚打的杨重威莫名一寒,脊背骤地拱起,森冷的寒意倏然刺痛,就好似被林中择人而噬的恶虎遥遥瞧了一眼。

  刺寒一瞬而过,杨重威按下面甲,横粗的眉头皱得极紧,片刻后,高声豪迈大笑,

  “儿郎们,这真是个大货!”

  话音落下,兵戈唰唰挺起,甲胄摩擦出的杀气弥漫开来。

  包围圈愈缩愈紧,流民们仓皇间后退。

  陈易面上不见过多的神色,他并未有出手的迹象,因为他又听到一点不同寻常的声音。

  随着这点声音越发逼近,高亢的号角声兀然响起,仿佛撕破黑夜,流民们下得尽数颤抖,而禁军们也为之一震。

  杨重威猛地拧过脸。

  号声未歇,便有十几位具装甲骑从山口中涌出,沉默地催马奔跑,夹在臂间的长戟烁着寒光。

  观其着装,既非官兵,亦非禁军。

  马蹄践踏山道的巨响震动群山,他们所骑的皆是滇马与大宛马杂交的极品,极身躯高大过寻常滇马,更兼具滇马亦于在山林间驱驰的特性。

  那皆是秦家精骑——铁鳞军。

  杨重威骤然色变,眼前这高手无论再如何高手,明面上都不过一队流民,这些铁鳞军到底是从何得到的消息,是此人及时传出,可怎么获悉得如此迅速?

  郝茂尽量维持着惶恐的面色。

  陈易微挑眉头,这突变的局势,似乎他也不必出手了。

  尽管只有十几人,这一队恍若从天而降的铁鳞军却似有把禁军重重包围的架势。

  为首的骑士缓缓走出,是一位身材挺拔的男子,虽有面甲遮蔽面容,但仍能从其身形中窥见秦家一脉相传的英武。

  杨重威拽过战马,喝声道:“来人报上姓名。”

  那骑士居高临下,并未回应,而是环顾众人,高声道:

  “新来的杨兄弟,别来无恙啊。

  新官上任三把火,再怎么烧,也不该烧到我秦家上。”
为更好的阅读体验,本站章节内容基于百度转码进行转码展示,如有问题请您到源站阅读, 转码声明
八零电子书邀请您进入最专业的小说搜索网站阅读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最新章节,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平板电子书!
可以使用回车、←→快捷键阅读
本站根据您的指令搜索各大小说站得到的链接列表,与本站立场无关
如果版权人认为在本站放置您的作品有损您的利益,请发邮件至,本站确认后将会立即删除。
Copyright©2018 八零电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