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们顷刻溃逃,一群食不果腹的人又能跑到哪里去,慌不择路间冲进两侧树林,然而,凄厉的嚎叫瞬间撕碎了死寂。

  路旁枯黄的草丛和焦黑的断木后猛地窜出数十条身影,如同饿狼扑进羊群。

  刀光在浑浊的空气中骤然亮起,带着风声狠狠劈落,带起一片片飞溅的暗红和破碎的布片,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砸下的棍棒,骨裂的闷响混杂着戛然而止的惨呼,沉闷得如同捶打腐肉。

  短短一刹那间,原本向后溃散的人群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血墙,被硬生生堵截、冲散、切割。

  盗匪们凶悍而沉默,动作麻利得如同收割庄稼,他们眼中没有怜悯,只有赤裸裸的贪婪,还有饥饿。

  流民们饿了很久,盗匪们也饿了很久。

  流民们常常吃的是树皮,盗匪们吃的是人肉。

  吃树皮的越吃越饿,吃人肉的饿了才有力气去劫人肉。

  混乱达到了顶点。有人被推搡着跌倒在地,还未来得及爬起,就被后面惊慌失措的同伴踩踏过去,发出不成调的呜咽。两个个试图反抗的汉子,手中紧攥着当作拐杖的枯枝,还未举起,就被棒子敲上脑袋,像破布口袋般软倒,溅起身下的尘土。

  抱着孩子的妇人被撞倒,襁褓脱手飞出,一声啼哭还未来得及响起,下一瞬间,就要被无数只沾满泥污的脚淹没……

  有一只手从黑压压的人群里伸了过来,把那婴孩揽到手里。

  妇人抬起头,那是个背剑携刀的男子,从人潮之后穿出,沿路挤撞他的人如枯麦般栽倒。

  一抹刺眼的寒光呛啷出鞘。

  不远处,领头的匪首压着阵,摸着刀,双目如秃鹫地看着这样一幕,

  绳索套上脖颈,将试图逃往路边陡坡的人拖拽回来,勒紧的喉管发出咯咯的怪响。

  简陋的包裹被粗暴地抢夺、撕开,里面仅有的几块干硬饼屑或破旧衣物散落一地,随即被踩进泥泞。

  绝望的哭喊、濒死的呻吟、盗匪粗野的呵斥与得意的狞笑,还有那无处不在的、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气,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沉重死寂,将这段官道仿佛变成了沸腾的屠宰场……

  直到,

  哗啦一声,滚烫的鲜血飞溅泼洒半空中。

  极其突如其来,叫人始料未及,场上众人没一个有所反应,逃窜的依旧逃窜,劫掠的依旧劫掠,当溅到相邻的几位盗匪时,后者还以为是流民的鲜血……

  直到不知谁往后看了一眼,接着不由自主地停了下,而随着几声嘶叫声的响起,短短一瞬又有几声鲜血当空泼洒。

  刹那间折了不知多少号人,再迟钝的人也终会反应过来,盗匪们仓惶地朝两侧树林散去,像是被他们劫掠的游民一般,慌不择路……

  转瞬间,沸腾的屠宰场熄了火。

  喧嚣与惨叫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掐断,只剩下一种令人耳鸣的、沉重的死寂轰然落下,重新填满了这片天地。

  官道上,横七竖八的尸身,瘫软在泥地里。血在泥里淌,慢慢混成暗红的泥浆,无声地渗入干渴的大地。

  只剩下风卷着血腥气,还有未散尽的尘土,散乱的破布、踩碎的干粮、折断的棍子,和那些散开的包裹,都泡在里面。

  还活着的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他们瘫了下来,蜷缩了下来,或者就那么直愣愣地站着。这一瞬间没人哭,没人喊,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眼珠像是蒙了灰,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惨相,或是茫然地望向远处盗匪消失的林子。巨大的惊吓抽走了魂儿,只剩下空壳,连疼都感觉不到。

  一个半大孩子趴在倒下的女人身上,手还死死攥着她破烂的衣角,不动。一个断了腿的老头靠在翻倒的独轮车边,张着嘴,喉咙里只有气声。活下来的人,都成了泥塑木雕,戳在这片死地里。

  死一样的静,压得人喘不过气。

  良久之后,

  一声尖锐的婴儿啼哭响了起来。

  那哭声又细又亮,带着原始的生的欲望,扎进每一个活人的耳朵里。

  ……………

  那辆马车行驶在最前方,离流民们近十丈远,东宫若疏爬到车顶,从上方朝下望去,便能见长长的队伍排着跟在后头。

  流民们既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敢走得太远,突然的变故让许多人直到现在都还没缓过劲来。

  东宫若疏爬到车顶前面,把脑袋从上面垂下,看着赶马的陈易道:“让他们一直跟着吗?”

  “跟就跟吧,反正也同路。”陈易漫不经心道。

  东宫若疏倒没什么异议,眼下她就是个魂魄而已,有异议也没辙,她想了一会后问道:“刚才,你出了几成力?”

  陈易微蹙眉头,问道:“你不是一直待在车里,怎么知道?”

  如今他经脉还未补齐,稍一发力,引动周身气机便会浑身剧痛,若是如此尚且能忍,坏就坏在自己哪怕痛死过去,也无法回到过往的武道境界。

  境界大跌之事,从来都是江湖大忌,忌讳的不只是自己的武道,更忌讳的是为他人所知,为仇家所知,所以陈易对此多一分戒心,连蛛丝马迹都不会轻易透露。

  “我听到风声,风告诉我的。”东宫若疏顿了顿,小声猜测道:“我猜啊,你现在不到之前的三成了。”

  陈易默然片刻,既未肯定,也未否定。

  他只是在想,若真有三成就好……

  龙虎山固然有灵丹妙药,周依棠、玉真元君二人的仙家医术绝非凡俗可比,但纵使如此,这场走火入魔还是太过惊世骇俗,当时若非惊动了那些不可望更不可及的天上人,陈易就唯有烟消云散这一种下场,沦为废人都是祖坟冒青烟的大运,而如今不仅保住一条命,还留点两成不到的武功,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挽马在前头不知疲倦地拉车,山路重重,前路弯曲绵延向深处,陈易远远眺望,不禁在想,以自己如今的武道境界,要是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贸然去见秦青洛,会落得个怎么的下场。

  缰绳在手中轻轻颤抖,

  不知怎么…忽然有些怕了……

  …………

  大虞立国至今,已三百多年,吏治败坏、官府贪墨、民户逃籍等等过往王朝的弊病皆不能免,然而,得益于外有西晋虎视眈眈,内有大小纷乱四起,大虞一朝的军备并不算太过松弛。

  像是还有些气数,只是活得行将就木。

  哨官郝茂骑于马上,领一队人马沿着山道巡查,大虞自立国以来都是卫所制,各地设有卫所,屯田驻兵,自给自足,往往只有两成兵力用于执勤,不过这段时间以来,执勤的兵力愈发多了,足有四成,连他们这般的精兵也被调动进来。

  至于原因……大虞得国三百载,各地越近边疆卫所越多,首先是西晋,其次是贵州,后者防的,自然是世袭罔替至今的安南王。

  前些年林党乱京,假传诏书命安南王进京勤王之事,看似轻拿轻放,实则引得朝廷大震,贵州一带上下都清洗了一遍,光是郝茂认识的几位同僚上峰,要么流放,要么斩首,一小半人都没免去牢狱之灾。

  到了今时今日,此事的余波都仍未散尽,听闻有流民逃籍迁徙入南疆,朝廷下来诏令,严令各处把守关口。

  直到禁军接管各处。

  一哨人马在九十到上百人不等,再多不过战兵两百人,马兵一百人,而由于缺额、吃空饷等原因,哨官郝茂手里仅有六十多人,其中多分散去别的山路巡逻,此时身边唯有二十多人。

  郝茂拨开林梢,抬起头极力眺望,见到一条长长的流民队伍赶着过来。

  “走,跟我去赶人。”郝茂扬鞭喝令道。

  马蹄声骤然响起,踏在山道上,几位骑兵便在郝茂的带领下,迅速在一处开阔地带包围了这群流民,这些食不果腹的流民们面色惶恐,但竟未四处逃窜,而是朝着最前方的一辆马车靠去。

  郝茂不明所以,但还是驱马上前,扬声道:“下车!下车!报姓名!你们这是要往哪去?路引!”

  说着,郝茂便准备抽刀,喊这两句话不过是为了做做样子,毕竟这些流民也不可能有路引,每逢发现流民,他们都是用鞭用刀去赶,就地入籍也好,赶回原处也罢,都差不多,反正不放入南疆就是了。

  期间不乏有反抗闹事者,都是当场杀了一了百了。

  郝茂扬着刀,驾着马贴近,

  好一会,便见一个衣着朴素的男子摘掉头上斗笠,跳下马车。

  他从地上捡起一粒石子,弹了出去。

  战马脖颈上爆出一个血孔,鲜血喷涌,当即人仰马翻。

  “是流贼、流贼!护住哨官!”

  慌乱的喊叫间,几位官兵拍马赶去,护到郝茂身边,后者狼狈地把被压在马腹的脚抽出来,脸上写满惊恐。

  那人就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地等着,却仿佛无声间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们有路引,走!不要拦!”

  随着这一声落下,郝茂便见那人缓缓转身回去,重回车上。

  他吐了口气,赶紧翻身上了一位下属的马,不敢拦截。

  流民队伍再度动了,像是黑灰色的河水,朝着南疆的方向缓缓流去。

  ………………

  为不被追究,此事郝茂本当深藏在心,毕竟那马车上的男子绝非寻常武林人士,贸然招惹,难免有性命之虞。

  然而,今夜之时,一直久久等候的禁军终于来了,接管了此地卫所。

  而且那位禁军参将,点名要见郝茂。

  郝茂战战兢兢地揭开帘帐,便见帐内身披铁甲的参将。

  那是位中年男子,面目黎黑,手臂粗壮,铠甲的间隙里泛着暗红,据说是其家传之物,其祖上因武建功,受圣上特许留甲,看到他时,一股难言的血腥气铺面而来。

  其姓杨,名重威。

  “你今日放走了一队流民?”他问。

  郝茂颤颤地点了点头,“是…”

  “为什么私放不报?”

  “禀、禀参将,里面有一位高手,我、我……”郝茂骤地跪下,脑子急转,许久后颤声道:“我怕是南疆的人。”

  这话说得含糊其辞,然而暗示意味却已明显,也唯有如此,牵涉到安南王府,郝茂才能保住自己军阶乃至性命。

  杨重威眯起眼睛,审视着他道:“这里没有外人…你是说,你怕那是安南王府的人?”

  “对……他用一颗石子便扎穿了我的马,而且…还有剑气……下官不知该怎么说……”郝茂语无伦次道。

  杨重威眼睛眯得更紧,他先让人把郝茂带下去后,朝左侧招了一招,其副手随之向前,俯首倾听。

  “明日我带人去截,你让下面做好准备。”

  “…将军真要这么大张旗鼓?万一那真只是队流民。”

  “这时候进南疆的高手,不是神教,八成就是王府,而且说不准…这群流民里藏着什么。我们刚刚到任,诛杀此獠,再把风声传南疆去,杀鸡儆猴。”

  交代完,见副手有所忧虑,他道:

  “我意已决,不用多想,去吧。”

  “是。”

  ………………

  安南王府。

  近些日子王府上下皆在忙碌,无论是安抚流民事宜,抑或是调兵遣将之事,还有粮储调配,都需那位女子王爷予以断决,颁布政令,而定夺刑狱、营造楼房等等杂事更是堆如小山。

  上下繁忙,便是连素来清闲的内府侍女们都不能幸免,来回走动,而反应到秦玥身上,便是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各位奶妈子怀里流转。

  秦玥已经快两周岁,生得白白胖胖,十分讨人喜欢,无论哪位奶妈见到她,都一个个喜笑颜开,而且她也显得比旁人更聪明伶俐,不仅早早就学会喊“爸妈爹娘”,如今便是连大人说的话,也能听懂七七八八。

  可聪明如此,秦玥还是有些事不能理解。

  奶妈可叫妈妈,只是父母二人里会给她喂奶的,却从来不是她娘,而是她的“爹”、她的“父王”。

  秦玥怎么都不明白。

  偶尔她倒是想问,但不知怎么表达,只有拿大大的眼睛看着那高大的“父王”,满满都是困惑。

  而哪怕真到了特别想问的时候,只需秦青洛看她一眼,她就顿时不敢问了。

  还是娘好,娘就不会这样瞪她。

  不过,“父王”有几点好是娘永远都比不上的。

  正这样想时,秦玥的小耳朵听到了点动静,抱着她的奶妈赶紧起身,身旁的侍女毕恭毕敬地低头福礼,

  她瞧见一位高大身影,从百忙之中脱身,推开门扉后直入其中,把她从奶妈处抱入怀里。

  秦玥砸吧砸吧嘴巴。

  又有奶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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