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都结婚了!”◎

  江果果是在三哥念信的时候出来的。

  前些年, 向来没心没肺的江果果,也有了成长的烦恼。她害怕成为大人,担心每一个大人都要像大哥一样, 做事严谨、深思熟虑, 不出一点纰漏。成长的负担压在她的肩膀上,像是一大块巨石,压得她比二哥和三哥少长了十几二十公分!后来还是小嫂子告诉她,她可以成为自己愿意成为的人, 并不是像刻度尺一样,衡量出标准, 再小心翼翼地去适应大人的世界。

  小嫂子的话, 多少管点用,不过当时还很懵懂的江果果, 似信非信。直到现在,江果果看见邮局这做事稀里糊涂的邮递员。

  众所周知,邮局是一个非常好的工作单位,成为邮递员,也是很多人的梦想与追求。但原来,这么有出息的大人,也会有犯马虎的时候。并且当他犯马虎时, 没有人特意怪罪,这事很快就被揭过去了!

  江果果的心头大石,终于放下来, 转而去看小嫂子的录取通知书。

  国字脸邮递员向宁荞表示歉意之后, 他们才知道, 为什么这位同志送完信之后一直没走, 还傻傻地杵在大院里。敢情他是给完信之后才发现自己漏拿录取通知书, 一直瞅着是立马回去拿,还是先告诉宁荞一声。

  现在自己同事将录取通知书送来了,他才放心。

  看着宁荞和她家人们,以及大院同志们脸上洋溢出或欣喜或温暖的笑容,国字脸邮递员的心里头也暖呼呼的。一开始进入邮递局这单位,他只是觉得体面,可慢慢地,在这单位干了第三个年头之后,小伙子真正热爱这份工作。

  因为这份工作,能为每一个人带来远方的牵挂与梦想,责任重大,意义非凡!

  国字脸邮递员和他同事蹬着自己的自行车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俩人还随口聊了起来。

  “我看见信封上的字了,是京市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京市大学很厉害吗?”

  “那可不?是数一数二的大学。考大学就够难的了,人家上的还是京市大学!”

  并不仅仅只有两位邮递员同志在感慨,大院里的同志们,更是惊掉了下巴。

  考上大学不稀奇,大家早就已经知道了,稀奇的是,她居然能考上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京大,还真是文化人!

  再回过头说,京大离海岛这么远,回来一趟不方便,宁荞是怎么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且江副团长还能同意的?

  大家悄悄打量他们夫妻俩的神色。

  收到京大录取通知书的宁荞,自然是欢欣雀跃,可江副团长的脸上同样没有丝毫不悦,相反,他甚至为媳妇感到骄傲。

  “你看看!真是京大!”宁荞将录取通知书递给江珩看,因过于惊喜,变成话痨,强调了一遍又一遍。

  江珩低笑:“我媳妇是京大的准大学生了。”

  江奇和江果果盯着京大的录取通知书,实在是开了眼。

  小嫂子要离家,去遥远的京市,他们虽不舍,可此时因为大院里军人和家属的目光,变得虚荣心爆棚。这样的眼神,他们从前见过,在小嫂子通过军区小学教师招聘面试的时候、在她辞职没几天聂园长就主动登门请她上托儿班当幼儿教师的时候、在她十九岁时成为军区托儿所副园长的时候……再到后来,招生办外大红纸通过录取的名单中出现小嫂子的名字时 ,江奇和江果果丝毫不感到意外,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是小嫂子想要做的,最终都能成事。包括在高考录取志愿上填下“京市大学”这四个字,他们同样不觉得冒险。

  江果果被虚荣心冲昏头脑,开始为小嫂子飘飘然。

  可耳畔充斥着的关切话语,让她逐渐回过神。他们说,小嫂子跑到京市念书,这个家该怎么办,就不管了?

  江果果反应过来,抱着录取通知书:“我也会考上京大,去找小嫂子。”

  江珩没有告诉江果果,即便有朝一日她考上京大,她小嫂子也已经毕业了。

  孩子从小在心中怀揣梦想,是一件好事,就像江源,过去谁都不敢相信以他的成绩能考上中专,可就是因为怀抱着成为公安同志的期许,他创造了属于他自己的奇迹。

  大院里的家属们在碎碎念,只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和这一家子人对话,简直是鸡同鸭讲。

  他们操心夫妻相隔两地,认为宁荞的主见太大,她是已婚女同志啊,身为已婚女同志怎么能不着家?

  可这一家子人,已经开始研究年后她出门上学该带多少衣裳。

  “京市很冷的,衣服要带得厚实一点。”

  “被子也要多带几床吧!”

  “小嫂子一个人怎么能拿得动这么多行李?到时候都还没下船去火车站,就已经累趴下啦!”

  江珩温声道:“我们送她去。”

  江果果眼睛一亮:“我就是这个意思!”

  -

  宁荞收到录取通知书之后,回书房写信。

  家里的父母兄嫂,还有她的小侄子等着这个好消息呢。

  她的眼底带着笑意,写信的速度变得很慢,想告诉他们这一刻的自己都多欢喜,却意识到,原来文字无法全然表达此时她的心情。

  她写写停停,斟酌着用词。

  书房门被打开了,江珩端着一杯牛奶,送到她的书桌前。走到她身边时,江珩单手压着书桌边沿,微微俯身,看媳妇在写什么。

  一转眼,这支枣红色的钢笔已经有五个年头了,不说像新的一般,可甚至连一点漆都没掉。他媳妇打着趣,说五年前的江营长好大方,给她选购的钢笔,肯定是那间店里最昂贵的。

  江珩失笑,毕竟那是给媳妇送的第一个礼物,能不上点儿心吗?

  宁荞的钢笔笔尖,在信纸上顿了顿。

  其实他送给她的礼物,又何止是这一件上了心。这些年,他的呵护与尊重从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出发,润物细无声一般,使得宁荞原本早就已经收起的情愫悄悄回到心间,他们从相敬如宾的夫妻,到真正的相知,爱意并不是在顷刻间产生的,而是在悄然间,变得愈发炙热而浓烈。

  江珩看着她给安城父母写的信。

  信中的她,像是个小女孩,向爸爸妈妈显摆自己考了多么高的分数。虽然分数并没有最终公布,可她考上了京市大学,是京市大学!

  他庆幸自己从未犹豫过让她去追逐梦想,梦想实现之后的喜悦,这份靠她自己争取而来的惊喜,是不管他准备多少礼物,都无法达成的。

  江珩安静地看。

  直到她伸手,轻轻抱住他。

  宁荞的手环着江珩精瘦的腰。

  她的脸颊埋在他的怀里,轻声问:“等到开学,我们是不是至少要有半年的时间没法见面了?”

  江珩从未主动提及不舍。一是江副团长很一些包袱,不愿意让自己显得太扭捏。二来则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越是流露出失落的情绪,宁荞就越没办法安心离家。

  “半年的时间,很快的。”江珩温声安慰。

  “你也不说争取一些假期,早点来看我。”宁荞小声道。

  江珩失笑:“我尽量拼一点,多出任务。任务完成后拿到假期,去京大看我媳妇。”

  “那也不行。”宁荞认真道,“不能主动要求参加危险的行动。”

  然而他们彼此都知道,她这话不管用。

  一直以来,江副团长都从不回避任何危险的任务,越是艰难的行动,他越要迎难而上,否则怎么带领好那些年轻的、毫无经验的下属?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的时间。

  不曾主动提出过不舍的江副团长,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到开学之前的两个多月,希望媳妇能多多陪伴他。

  宁荞轻笑,重新拿起笔:“等我写完给爸妈和哥嫂的信,再写给爷爷的信,就——”

  “爷爷的信,让果果写。”江珩严肃道,“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贵。”

  接下来宁荞写这封信的效率顿时高了。

  因为江珩同志的手就撑在书桌边沿,莫名的紧迫感,让她加快速度。

  她写下最后一个句号,装了信封,拿出邮票贴上。

  抬眼发现江副团长在催促,抿唇悄悄地笑,起身道:“上次我还给南南买了个皮球,放哪儿了?”

  他也走上前,陪她一起找。

  过程中,江珩发现他媳妇脸上的小表情,生动又故意。

  “奇怪。”

  “会不会在用来储物的那间屋子?”

  “我去看——”

  书房灯光昏黄,她话还没说完,忽地被他拦腰抱起。

  宁荞伸手推他,纤细的小腿在半空中摇晃:“我还没找到皮球呢!”

  “回房找。”江珩低声道,“在我们房间。”

  “没有……我们房里没有!”

  -

  一九七八年的二月份,又过年了。

  院子里的果树长得很好,数年前种下的龙眼和芒果在夏季之前成熟,后来卢成福又教宁荞种枇杷树,枇杷的成熟期在冬天,这样一来,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新鲜水果。宁荞拿了果树苗,自己还没完全学会怎么打理,倒是江珩同志成了种果树的专家。之前过年时,宁荞的娘家人来探望,在信中得知他们在自家小院种果树,就特地问人打听,过来时带了几株冬枣树苗。江副团长很有经验,笃定以清萍岛的气候,在这里肯定种不了冬枣。宁荞还不相信,直到最后事实证明,冬枣在这温暖的城市确实无法开花结果。

  从那之后,宁荞和江果果给江珩封了个称号——果园园长。

  江副团长居然有点喜欢这称号,更起劲了,将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条,乐在其中。

  自家的小院差点成了果园,时不时就会吸引一些馋嘴的小朋友,在小院外张望。有些调皮的孩子,还会偷偷来摘,他们家果树结的果子本来就吃不完,江珩和宁荞并不在意,但江果果同志是个小气吧啦的小姑娘,联合隔壁屋的大毛、茹茹和丫丫,共同捍卫果园。

  汪家三个孩子是很热衷于干这件事的,因为这果园,也有他们的一份,毕竟两家共用一个小院,他们汪家虽没有出力,但好歹还是腾出地儿了。

  江奇已经将自己视为三分之二个大人,完全不加入小孩子们幼稚的玩闹中。江果果便和汪家三个孩子们轮班,守卫他们的果园。

  好几次见汪家三个孩子团结友爱的样子,江果果还觉得奇怪,毕竟当年,大毛和茹茹可喜欢欺负人了,现在怎么改了?她去问小嫂子,她小嫂子告诉她,这些年,汪家夫妻俩和三个孩子在磨合中,逐渐培养出默契与感情,早已不再像当年那样成天闹得鸡飞狗跳。

  前几天,邱慧心还来问宁荞,如果自己和汪刚毅再要一个孩子,会不会伤了孩子们的心呢。

  宁荞也不知道怎么的,自己竟成了邱慧心的军师。

  但不管对方遇到什么难处,她都会认真地回应,至于最终的抉择,她不会过多插手。

  这个年,他们五口之家一块儿过。

  江源以前就是三个孩子里最稳重的,如今参加工作,看起来更加成熟。他穿着公安制服回来,进了大院,经过军属们身边时,温和地打了一声招呼。

  大家不说是看着江源长大,但当初他十二三岁时的熊孩子模样,却仍历历在目。没想到几年时光过去,这孩子成为一名公安同志,优秀的公安同志!

  江奇早早地出家门去接他二哥。

  他昂首挺胸的,炫耀自己二哥有多了不起,刚参加工作没多久,就破获一起重大案件。

  大院军人和家属们听得竖起一个大拇指。

  同时他们又在心里头感慨,江奇和他二哥江源只差一岁而已,怎么他二哥现在都已经有大人样儿了,他还这么缺心眼?

  江奇的性子,本来就是过于活泼的,活蹦乱跳压根就消停不下来。

  只是他也有惧怕的人,像是他大哥,或是现在——

  江奇看见迎面走来的二哥。

  对上二哥沉着冷静的表情,他还有些恍惚。以前小嫂子和妹妹就说二哥和大哥有点像,现在看来,还真是。

  以大哥的脾气,不会允许自己在外显摆他的战绩。

  二哥会不会也这样?

  江奇有点心虚。

  却不想,当江源走过来,与他并肩回家时,压低声音说:“你怎么不多说点?”

  “多说什么?”

  “破获重大案件之后,领导点名表扬了我。还说我是个干公安的好苗子,再过几年,兴许就能带队了。我当时这么告诉你的,你怎么不让大家伙儿知道?”

  江奇:?

  他们说这番话时,刚进屋,宁荞恰好听见,便说道:“江源,别这么骄傲。”

  江源坐在凳子上,嘴角一咧:“小嫂子,我是大人了。”

  宁荞抬眉。

  长大了就说不得啦?

  这一回过年,大家都格外珍惜。

  虽然知道宁荞去了学校又不是不回来了,可弟弟妹妹们感受到自己在马不停蹄地长大,逐渐怀念起儿时的光阴。

  小时候的他们,是小嫂子的跟屁虫。

  每到过年,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候,换上新衣服,在家里头贴上对联和窗花,准备一桌子的好菜,看着大院里小伙伴们在外边玩炮竹,他们就会凑热闹挤上前,耳后还回荡着小嫂子的叮嘱,让他们当心点儿。

  江果果长成小姑娘,脑袋瓜子里时不时会冒出一些细腻的伤感情绪:“二哥长大了,接下来就是三哥。”

  她双手托腮:“好希望大家都不要长大呀。”

  江源从兜里拿出给弟弟妹妹准备的压岁钱:“二哥参加工作了,一个月有二十多块钱的工资,给你们发压岁钱。”

  江果果眨了眨眼,转头望向江奇:“三哥,你也赶紧长大吧!”

  -

  到初八的时候,宁荞收到娘家寄来的全家福。

  每当过年时,就要去照相馆拍一张全家福,寄给远方的宁荞,这似乎已经成了父母和哥嫂的习惯,变成他们家的传统。

  相片中的父母,鬓边多了几缕白发,哥哥的眼神变得坚定,嫂子更加时髦,穿着打扮可讲究了。南南已经四岁了,小家伙牙都长齐了,还知道看镜头,笑得嘴角弯弯,露出可爱的小米牙,圆乎乎的脸蛋,特别讨喜。

  宁荞看得出神时,忽然听见江珩开口。

  “我们也去拍一张全家福吧。”

  一家子都是行动派,说要拍全家福,立马就收拾好自己出门去。

  岛上有一间照相馆,照相不便宜,店里没什么人,不需要排队。

  照相师让他们选布景。

  江果果看着五颜六色的水彩手绘图案布景,喜欢得不得了,但江珩和宁荞更倾向于选择单色背景。毕竟如果不做后期着色的话,不管布景颜色多么缤纷,洗出来还是黑白色,效果不会太好。

  江果果垂头丧气。

  江源逗她:“要不你拿压岁钱出来,请我们拍照,我们就听你的。”

  江果果:……

  大家都是大人,光欺负她一个孩子。

  可她都已经十四了,也不小了!

  十四岁的小姑娘,对金钱有了概念,可抠门了,才不舍得拿出压岁钱请客呢。

  她不再发表意见,跟在小嫂子边上,等待照相。

  照相师抬手比划了一下位置,说道:“夫妻俩坐前面,妹妹和两个哥哥站后面,这样拍出来才好看。”

  江珩走到他媳妇身边。

  江果果心不甘情不愿,被挤到后面去。

  “瞎凑热闹。”江源一针见血,“哥想和小嫂子拍照,咱仨是顺带的。”

  江奇和江果果如梦初醒,原来如此。

  难怪呢,以前大哥可不乐意照相,当年部队里领导要给他相亲,问他要照片,他就只回答两个字——没有!

  这回他愿意来照相馆拍照,是因为小嫂子要去上大学了。

  哥哥要留下照片,惦记她的时候,就拿出照片看看。

  了解到这一点之后,江源、江奇和江果果变得很懂事。

  相片布景是单色的,而他们仨自己,就像是第二层背景板,一点都不拖后腿。

  照相师让他们笑,他们就笑,笑得嘴角都咧得高高的,就像这一世刚得知小嫂子进门时那样。

  只不过,他们仨没拖后腿,但总有人拖后腿。

  照相师看着娇美小媳妇边上这位神情冷冽的军官,有点不敢吱声。

  他欲言又止,好半晌之后才说道:“呃——军人同志,能不能笑一笑?”

  宁荞望向江珩。

  她的嘴角都笑酸了,照片却还没拍完,原来是因为她爱人的表情不合适!

  “你笑笑。”

  “我、笑不出来……”

  “想想开心的事啊!”

  “什么事?”

  江珩同志不习惯照相,更不习惯冲着镜头傻笑。

  但正当他想对照相师说,他的表情无所谓,媳妇和弟弟妹妹们好看就成时,宁荞忽然附到他的耳畔,轻声说了一句话。

  江珩怔了一下,唇角扬起,眼底染了笑意。

  “咔嗒”一声,照相师拍下他们一家的第一张全家福。

  要等许久,才能拿到照片。

  江果果很好奇,问宁荞:“小嫂子,刚才你和我哥说什么了?”

  江珩不动声色,视线却已经扫过来。

  宁荞抿了抿唇:“秘密。”

  江副团长收回视线。

  取到照片时,一家子人迫不及待地接过。

  江珩让照相师洗了七份,人人都能得到一张,其中两张是留着寄到安城宁家和京市干休所的。

  弟弟妹妹们都很小心翼翼,拿了纸袋子将照片装好,生怕一不小心折了相片的角。

  江珩望着相片中的她。

  她歪头靠过来,笑得很甜。

  宁荞拿着照片,站在一旁看得出神。

  相片中的江珩,身姿笔挺地坐着,握着她的手,笑意温润。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江珩问。

  “说什么?”宁荞抬眼。

  “你说会想我的,是真的吧?”

  “当然是真的啦。”

  江果果竖起耳朵,听得清清楚楚。

  她可算知道小嫂子和哥哥的秘密是什么了!

  -

  在京大开学之前,宁荞正式向聂园长提出辞职。

  她在单位整整工作了四年时间,在这四年间,深受聂园长的照顾,迅速成长,此时要离开单位,心中百感交集。

  聂园长多希望宁荞能留下来,甚至在家时还和自己的爱人提过,等到自己再过几年退下来,军区托儿所园长的位置,非她莫属。此时此刻收下她的辞职信,聂园长心有感触,既惋惜又欣慰,惋惜的是军区托儿所少了一位好老师,欣慰的是,宁荞的未来一片光明。

  聂园长回顾这些年的种种,对宁荞说,希望将来,不管她进入哪一个行业,都能发挥自己的光和热。

  等到她话音落下,抬眼看见宁荞红了眼眶,声音也哽咽了一下:“怎么还哭了呢?去上大学是好事,别哭,得笑!”

  宁荞揩了揩眼角。

  离开托儿所之前,宁荞还去教室里和小朋友们道别。

  如今托儿所里的班级越来越多,可她记得每一个孩子的名字。

  陆老师和翁老师提前教孩子们,给宁副园长唱了一首有关于离别的歌。

  宁荞跟着他们打节拍,听他们说着再见,眼圈又不争气地红了。

  陆冉冉说:“荞荞,你别掉眼泪,你一掉眼泪我也想哭了。”

  “你已经哭了。”翁彤笑着,揉了揉自己也通红的鼻尖。

  宁荞一转头,实在没忍住。

  哭了个稀里哗啦。

  一九七八年的三月初,江珩提前用了今年的假期,送媳妇去上大学。

  江源、江奇和江果果是和他们一块儿去的,特殊情况,一个个都请了假。他们要送小嫂子进校门,也要去探望爷爷。

  京大在三月七日开学,江珩三月六日得去苏省接新兵,因此同意了弟弟妹妹们的请假要求。毕竟到时候宁荞一大堆的行李,不好让老爷子提,江家仨弟弟妹妹就派上用场了。

  江源直接从单位出来,去西城火车站等着他们。

  等了一会儿,他不由纳闷。

  真是奇了怪了,他都参加工作了,请假就只需要领导同意即可,怎么还这么傻乎乎跑去问大哥行不行?

  一家子人,头一回一起出远门。

  路途虽遥远,他们说说笑笑,累归累,精神上却充实满足。

  -

  一大家子人到了京市,直奔干休所。

  他们说好了要给老爷子一个意外之喜,在大门口门卫处登记时左右张望,生怕爷爷这会儿在院子里遛弯。

  “我们是——”江源刚开口,忽地被打断。

  “我知道你们是谁。”门卫笑道。

  一家人满脸愕然。

  等进了干休所,每走几步,就有老人家认出他们。

  “这不是老江家的孩子们吗?”

  “孩子们都长这么大了,不过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谁认不出来啊?整个干休所的老头老太太都能认出来!”

  江果果疑惑道:“大哥,这些爷爷奶奶怎么都认得我们?”

  “哥和小嫂子来过干休所,肯定认得啊。”江奇说,“我们仨又是跟着他们来的,爷爷奶奶们又不傻,当然知道我们是弟弟妹妹们。”

  他们刚说着话,宁荞瞄见老孙的身影。

  这位孙爷爷,和江家老爷子平日里呛得厉害,是干休所里出了名的两大老小孩。

  孙爷爷说道:“我们不是认出老江的大孙子和大孙媳妇,你们这些个孩子,每一个,我们都记得长什么样。”

  “为什么?”江珩问。

  “你们爷爷每天拿着全家福到处转,哪能认不出来?”

  “老江,老江!”孙爷爷大声冲着一间屋子喊,“孙子孙女和孙媳妇来看你了!”

  一家子人暗暗叹气。

  说好的意外之喜,进展得不太顺利!

  姜还是老的辣。

  虽然孩子们没提前说,可江老爷子早就猜到他们这回肯定会一起来京市。这不他提前让干休所负责管理的同志给个方便,帮他腾出一间大屋子,暂住一段时间。

  孩子们大了,需要空间,老爷子喜笑颜开地带着他们进屋。

  门外经常有其他老人家经过,江老爷子便直接将大门敞开,很嘚瑟地说:“荞荞,拿出你的录取通知书,让爷爷奶奶们瞅瞅!”

  “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江老爷子强调,“是京大的录取通知书,京市大学!”

  老人家们:……

  京市大学四个字,他们这些个月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还差点忘了呢,老江的记性可好得很!

  -

  江老爷子能察觉到,自家几个孙子孙女都变得懂事不少。

  有时候他出门转转,孩子们争先扶着他的胳膊,说给爷爷当拐杖。

  老爷子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我还没老到这份上。”

  宁荞软声道:“就是,爷爷还年轻呢。”

  这下江老爷子满意了。

  虽然院子里好几个好家伙说他大孙媳妇睁眼说瞎话,不过他可不乐意听。

  京大的大学生,能说瞎话吗?

  将近一个星期的陪伴,江老爷子每天都在欢笑中度过。

  一想到接下来孙媳妇要留在京市,经常能来干休所吃吃饭,他就觉得,日子愈发有盼头了。

  到了三月六日,江珩要提前离开,去苏省接新兵。

  宁荞送江珩到干休所门口,双眸变得湿漉漉的。

  这一别,真的要很长时间见不到面了。

  江老爷子不打扰小俩口的腻歪,回头冲着老孙说:“我大孙子现在是——”

  “江副团长。”老孙翻了个白眼,“早知道了。”

  江老爷子乐呵呵一笑:“不对,他又被列为提干对象了,还得往上升。不过这事得保密,他不让我说。”

  “他不让你说,你咋还告诉我了?”老孙一脸无语。

  “他不让我告诉荞荞,要等定下来再说!”江老爷子没好气道,“又不是我不让我告诉你。”

  老孙:……

  还不如别告诉他呢,听得就憋闷。

  江珩离开京市之后的第二天,宁荞也得出发去京大了。

  这么一大群人送她去学校,阵仗太大了,不过谁被拒绝都会难过的,宁荞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当初江源上中专,她和江珩送他去学校时,江珩还说这么大孩子要人送,多难为情。

  可现在,她都二十三了。

  更难为情!

  京大门口挤满了人。

  虽然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一届,学生年龄跨度不小,从十几岁到三十周岁的都有,可谁是学生,谁是家属,一眼就能分辨得出。

  到了学校,首先得按照指示牌去办理入学手续,再取宿舍的钥匙。

  宁荞和每一位京大的学生一样,将录取通知书保管得很好,连一丝折痕都没有。

  “中文系的宁荞。”办理手续的老师在名单上打一个勾,将宿舍钥匙递给她的时候,笑着说,“这是我们京大文科录取分数线最高的专业,看来你考得很好。”

  “历史系呢?”边上一位女同学问道。

  这位女同学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凤眼狭长,微微上挑,气质有些清冷。

  “历史系的分数线也高,排第二。”老师接过她的录取通知书,拿出已经编好号的宿舍钥匙递过去,“你和刚才这位同学是一个宿舍的。”

  宁荞与那位女同学对视。

  “你好,我叫宁荞。”宁荞温声道,“以后我们就是室友了。”

  “梅舒。”对方淡淡道。

  宁荞不解:“没输?”

  “我姓梅,梅花的梅,单名一个舒。”梅舒笑了笑,眸光闪耀,“不过我也确实没输,当时选报历史系,是因为我喜欢这个专业,也许报了,分数同样能够上。”

  宁荞一时没注意到梅舒后边说了些什么。

  因为她的注意力,完完全全被这个名字吸引。

  宁荞当年是从原剧情的后续情节中得知高考可能恢复的消息。

  原剧情中,苏青时下线,作者用时间大法加快进度。在多年后,一位女同志于十月得知高考恢复的消息,迅速备考,走进考场,发挥出色,考入无数人向往的学府。

  这位女同志,后来与唐鸿锦相伴一生。

  她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叫梅舒。

  宁荞:……

  这可真是巧到家了。

  -

  宁荞与梅舒一同去宿舍。

  江老爷子没跟着,要在京大逛一逛。

  肯定得好好逛一逛,要不然回到干休所和老家伙们聊什么?

  老爷子的心情美滋滋的,欣赏着校园美景。

  而另一边,江源和江奇负责给小嫂子提行李。

  江果果跟在小嫂子边上,好奇地张望,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多年后,她也要考进这所大学。

  和小嫂子当大学同学。

  一路上,梅舒的话不多。

  宁荞估摸着,苏青时是假的原女主,那么梅舒作为最终与唐鸿锦相伴一生的爱人,估计就是真原女主了。

  基于以往的经验,她决定和原女主保持距离保平安。

  京大的宿舍是四人间,宁荞和梅舒到的时候,另外一位同学已经在铺被子了。

  见到她俩,她连忙站直,局促地问:“我能睡这个床位吗?”

  “被子都铺好了,还问。”梅舒说。

  “可以的。”宁荞笑着说,“我叫宁荞,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周难妹。”她说完,看向梅舒,“你呢?”

  “梅舒。”

  周难妹初来乍到,什么都没多想,只是望着自己的两位室友,看得仔细。

  她俩长得可真好看,一个赛一个的好看。

  江源和江奇将行李放下,拉着妹妹一起去学校里找爷爷。

  江果果还不愿意走,想多和宁荞待一会儿。

  周难妹又默默地想,原来这位漂亮室友也是家里的大姐。

  和她一样。

  宿舍里最后一位室友还没到,剩下的三个床位,宁荞和梅舒想等她到了再商量着选,便不急着收拾床铺。

  她们仨简单介绍了一番自己的情况,又说起大学校园里的食堂。

  “我刚才听人说,我们大学里食堂的饭菜特别香。”周难妹说。

  “那人怎么知道的?高考取消都十一年了。”梅舒反问。

  宁荞揉揉太阳穴。

  头疼。

  江果果一听,倒是对食堂饭菜很期待。

  她起身说道:“小嫂子,我去找二哥三哥和爷爷,看看能不能进食堂买点吃的。”

  “好,你去吧。”宁荞说,“认得路吗?”

  江果果点头,往外跑。

  但她是闹腾的性子,跑起来横冲直撞,刚飞奔出门,差点撞到门框,“哎哟”喊了一声。

  有人扶住她,柔声道:“没事吧?”

  宁荞望向门外,是她们的最后一位室友到了。

  扶住江果果的人,看背影和打扮,是这位室友的母亲。

  “没事,谢谢阿姨。”江果果说完,继续往外跑。

  对方朝着江果果的背影,张望了一下,又迟疑地向前几步。

  宁荞和梅舒,同时将目光落在新来的室友身上。

  而周难妹则震惊道:“宁荞,刚才那个不是你妹妹吗?”

  “她是我小姑子。”

  “什么!你都结婚了!那两个小伙子呢?是你小叔子?感情这么好,我还以为是你弟弟!”

  “是啊,这些孩子们,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宁荞笑吟吟道。

  周难妹一脸的不可思议。

  宁荞看起来这么小,估计这番话美化了些,其实是她爱人看着孩子们长大的。

  出于礼貌,周难妹闭上嘴,不吭声了。

  但一道老大哥的身影,跃然于脑海。

  最后才到的室友也懒声开口。

  她云淡风轻地问道:“你爱人呢?不让他过来?”

  宁荞:……

  有人在挑事!

  作者有话说:

  真原女主不是反派,不糟心。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月、念念不妄 20瓶;苏沫子 10瓶;阡陌红尘、离殇(づ●─●)づ、忧悠、靜靜看書、南有乔木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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