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看守所出来,林易只觉得神清气爽,连带着这段时间的精神压力,也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上了车,摸出手机。

  手机里没有消息。

  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在兜里掏了掏,掏出一张名片。

  孟海的名片里。

  【姑苏大学材料学院教授孟海】

  在键盘上按出号码,林易没有选择打电话,而是给对方发了一条消息。

  【孟教授,过年这两天实验室借我用一下,我现在去买材料。】

  发完消息,林易打开系统面板,在供应商里找到固态电池的原材料供应商,按照上面的联系方式,挨个将电话拨了过去。

  好在这些厂商都在长三角,虽然在相邻的城市,但相隔并不算远。

  联系好厂家,又把这些厂家的所在位置在地图上标出,方向盘一转,破桑塔纳向着广陵的一家公司开去。

  另一边,纪双双乘坐的客车,也缓缓驶进了广陵市区。

  看着熟悉的场景,她开始慢慢调整自己的语言系统。

  作为一个正宗的老广陵人,出门在外,她一直用的都是普通话。

  乡音无改鬓毛衰这种事,并没有出现在她身上。

  毕竟她是一个温婉的女子,要脸。

  下了客车,打了出租,又转乘摩托。

  她终于到了村子门口。

  还没进门,就看到几个老太太坐在村口的牌坊下面,手里抓着一把瓜子,也不嫌冷,就这样在牌坊下面嗑着瓜子,对回村的人一顿指指点点。

  “那是老王家的孩子吧?打工回来都没说换身好点的衣服,真是够了。”

  “那是老陈家的老幺是吧?都30多岁了,还没结婚,要是我家那孩子30多岁不结婚,我能直接一脚踢出去。”

  “你们看,那是老纪家的老大吧?你们还真别说,这一看就是赚了大钱的。”

  “赚什么大钱哦!”旁边的大妈顺手接过话题,往嘴里塞了一颗瓜子。

  牙齿磕碰瓜子皮,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随后瓜子皮被她顺口吐掉,吐瓜子皮的时候,还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这个大妈停住话题,旁边的大妈立马接上话题,探过头,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现在钱哪这么好赚,指不定是在外面做什么。”

  然后她又快速扫一眼周围,再次把头埋低,用更加高深莫测的语气说道:

  “我听说啊,她在外面干的可不是什么好活。”

  此话一出,旁边几个大妈立马配合地瞪大眼睛,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然后下一秒,一个背包就直接砸到了这几个大妈头上,紧接着,就是纪双双的话:

  “加尼妈妈空!”

  “哪个差角说的,喊她有本事到我面前来嗦,你看老子不把她头敲通!”

  “嗦话!”

  “一天到晚胡恰恰的,lonely妈!”

  作为村里的情报组织,村口大爷大妈们的战斗力,主要体现在暗处,如果是正面碰撞,他们的战斗力几乎为0,至于他们那点可怜的战斗经验,在拳脚和语言面前,显得是那样的脆弱不堪。

  看着涨红着脸,一副要杀人的纪双双,几个大妈飞快的息了声,扭过头看向旁边装死。

  骂完人,纪双双翻了一个白眼,抓起自己的背包就往村里走。

  她前脚刚走,后脚几个大妈就凑到一起,用广陵乡音对着离去的人指指点点:

  “看吧,这就是20多岁不结婚的人,就这样子,谁家敢要。”

  对于这个大妈说出的话,其他几个大妈表示非常赞同,转过头,她们又坐回刚才的位置上,继续嗑着瓜子,继续对路过的人指指点点。

  走到家门口,纪双双还没进门,就看见自家老妈方会拿着一把扫帚,蹲在门口忙前忙后。

  连铁门里面藏了不知道多年的泥垢,都被老妈用签子一点点挑了出来,再用抹布擦洗干净。

  纪双双走过去,放下包,笑嘻嘻的在旁边蹲下。

  旁边有动静,纪双双老妈终于发觉不太对劲,回过头,就看到了阔别几个月的闺女。

  老人家很慈爱地笑了笑,把手在衣服上擦干净,然后又伸手捏了一下女儿的脸。

  “不错,长肉了,以前看起来更耐看了。”

  夸赞完女儿,老母亲站起身,探头探脑地看向纪双双身后,不知道在寻找什么。

  看了一会儿,老母亲干脆扔下抹布,走出院门,对着门外的小巷子左看右看,甚至还走到路口,蹲在地上看起了地上的痕迹。

  自家老妈的异样,自然引起了纪双双的注意,她走过去,也在旁边蹲下,也瞪大眼睛看着地面:“妈,你在干嘛?”

  这时,方会发出一声叹息,从地上站起身,揉了揉膝盖,这才慢悠悠往自家走去。

  走到门口,看着那道被擦得光亮的大门,方会满脸可惜地摇摇头,右手摸上大门,脸上的可惜,也在这时候转变为遗憾:

  “我听小雅说,你好像谈了个男朋友。”

  “你说你要迟几天回来,我还以为你会把男朋友带回来。”

  “大过年的,为了迎接女婿,我可是把家里上上下下都打扫干净了,连这道门,我都擦了两遍。”

  “然后你告诉我,你一个人回来。”

  “你知道这叫什么?”

  “这就叫徒劳无功。”

  “哎——”一声长叹过后,方会弯下腰,将放在铁门面前的水盆端起,双手用力,盆子中的水直接被洒到外面的巷道里。

  将盆子放到院子里,又花了几分钟,她才将门口的那些毛巾拖把收拾干净。

  又顺手帮忙,将纪双双的行李拎着往屋里走。

  走到屋檐下,她又往后退了两步,退回到院子里,仰起头朝楼上大喊:

  “别忙了!”

  “大过年的,你女儿没带女婿回来。”

  话音刚落,2楼窗户打开,一个脑袋从2楼窗户探出:

  “姐,你不带姐夫回来,你打电话说一声啊。”

  “你知道这几天老妈把我当什么了吗?老妈把我当牲口!家里的楼梯桌椅板凳,甚至连抹布,老妈都让我好好洗了一遍。”

  “你知道吗?”

  “闭上你的嘴!”方会没好气的瞪了儿子一眼,拎着纪双双的行李就往屋里走。

  将行李放下,又给自家女儿倒了一杯热水,顺道又丢过来一个面包:

  “闺女,你没找到男朋友,是不是因为你天天在那边说广陵话?”

  “我都和你说过了,出门在外要装淑女,要文静,要当淑女。”

  “小男生很吃这一套,不管哪一个时代。”

  “我当年就是这样吸引到你爹的。”

  正巧纪双双的老爹纪国平在这时候下楼,正好听见这话,抿了抿嘴,

  捏着抹布,悄无声息的退回了楼上。

  女儿回来,是值得高兴的事。

  方会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一桌饭菜,将纪双双按到桌子边,然后神神秘秘的在旁边坐下,一边疯狂往女儿碗里夹菜,一边试探着问道:

  “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没有什么打算?”

  咔嚓咔嚓。

  回答方会的,是纪双双疯狂吃菜的声音。

  知道这丫头是在逃避,方会也不着急,就坐在旁边,笑盈盈地看着女儿吃饭。

  一分钟,两分钟。

  10分钟,20分钟。

  纪双双刚放下碗,方慧手指头轻轻敲着她面前的桌面:

  “你老实告诉你妈,你现在有没有谈恋爱。”

  “如果谈了,那就找个机会让我们见一面,如果可以,就趁早把你们的事定下来。”

  “如果没有!”

  方会话语突然顿住,然后抬起左手,开始掰手指头:

  “你大姨说他们那里有一个,28岁,当过兵,现在据说正在跟老战友一起创业,还说人挺踏实的。”

  “你二姨那边,你二姨父的表姐的邻居的儿子,刚毕业,据说在金陵上班,没见过照片,但听他们说人还算可以。”

  “然后就是你幺婶娘家那边,有个刚毕业的。”

  “总之,十里八村的媒婆都在向我打听你。”

  “如果你不想被催,那你自己要抓点紧。”

  没有听到想象中的催婚,纪双双有些错愕的回头,正好对上自家老妈的眼睛。

  察觉到女儿的错愕,方会耸一下肩膀,平静地说道:

  “我又不是什么老古董,你刚毕业,你可以先玩两年,等年龄到了,我再慢慢催。”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喜欢的人?”

  餐桌边,纪双双踌躇半晌,还是放下筷子扑到自家老妈怀里,亲昵地蹭着老妈的脸,用很低的声音说道:

  “有一个。”

  正准备继续往下说,嘴突然就被方会捂住。

  下一秒,纪国平很自然地伸手抓住儿子,把正在吃饭的半大小子拖着往厨房走。

  一边把人往外拖,一边嘴里还在念叨着话:

  “这些少儿不宜的东西,你不适合听。”

  听出自家老爸的担忧,纪安端着碗疯狂挣扎,“我要夹菜!谁要听她少儿不宜的屁话,那能吃饱咯?我要夹菜,我要吃饭!”

  纪国平没有说话,只是把人往外拖。

  过了一会儿,他又出现在客厅,端着两盘菜就往外走。

  房门再度关上,方会这才把自家闺女抱在怀中:

  “继续说!”

  “他是我老板!”

  “你给老男人当小三?”方会大叫出声,下一秒,她的手就掐到了纪双双脖子上,只是没怎么用力:

  “老娘活了40多年,名声全是靠自己挣的,你要是让我出门在外没有一个好名声,纪双双,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老母亲的爱。”

  “你老爹也会让你知道,在逆境中成长的华夏男人有多恐怖。”

  感受着老母亲的母爱,纪双双非常配合地翻了一个白眼,又吐着舌头辩解:“不是!”

  “他就比我大两岁,是家里的独子,父母谈业务出车祸双双身亡。”

  “然后自己一个人把公司顶起来,公司现在越来越大。”

  “有钱又帅气,对我很好,比学校里那些不靠谱的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就是我个人觉得,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差距有点大。”

  “所以你的想法呢?”老母亲加重了母爱。

  这一次,纪双双是真的被掐得翻白眼。

  纪双双翻着白眼,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我的想法就是我们差距有点大!”

  “那你喜欢吗?”

  “喜欢!”

  “喜欢就去追,追不到再说。”老母亲终于放下手,收起了自己的母爱。

  活动了一下脖子,纪双双端起碗,继续低头干饭。

  听见房间里没了动静,在厨房的父子俩才终于拉开房门,端着碗重新出现在客厅。

  纪国平看向老婆,用眼神发起询问。

  纪安飞扑向餐桌,以最快的速度,将餐桌上的红烧肉倒到碗里,然后迅速跑回厨房,继续大快朵颐。

  8点多,一家人刚吃完饭,正准备说一会儿话。

  院门被人从外面敲响,纪国平带着好奇开门,一开门,就看见同村的媒婆笑盈盈的站在门外。

  看见开门的纪国平,笑呵呵地问道:

  “听说你们家老大回来了。”

  “老大呀!”纪国平挠挠头,又耸了一下肩膀,满脸气愤地说道:

  “下午回来了,和她妈顶了两句嘴,又拎着东西走了。”

  “刚走,你来晚了一步。”

  “啊?”媒婆表情很是错愕,愣了愣,她也发出一声叹息:

  “算了,下次见到再说吧。”

  挥了挥手,媒婆带着满脸的遗憾离开,纪国平关上门,回到客厅,双手一摊:

  “看吧!天天宣传晚婚晚育,宣传少生优生。”

  “这一回来,一堆人就上来了。”

  感慨完,他看见自家老婆向他打了一个眼色,他读懂了这个颜色的意思,突然一拍脑袋,小心将头探到纪双双面前,试探着问道:

  “要不,你连夜拎着行李回去,这样你省得麻烦,我们也省得麻烦。”

  旁边,方会也跟着发出一声叹息,拖着纪双双就往楼上走:

  “闺女,你爸说的对。”

  “大过年的,本来是热闹的日子,要是天天有讨厌的人登门,那就没意思了。”

  “为了你爸妈能过个安稳年,也为了你能够过个安稳的大年,你先收拾东西去广陵城里住一晚。”

  “然后明天一早就回姑苏。”

  “这样大家都好。”

  说着,她又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拍到女儿手中:

  “这是你妈包的过年红包,记得带去给你喜欢的男生,还有,告诉他,别嫌少。”

  一会儿的功夫,纪双双刚展开的基地车就被收拾完毕。

  重新变成了行李箱形态。

  然后,纪国平和纪安一左一右,如同两尊门神一样拖着行李,把纪双双往外送。

  半个小时后,广陵火车站,纪双双满脸呆滞地看着手里车票,还有远去的爸妈弟弟。

  她始终不敢相信,今天刚到家,连自己的床都没爬上去,就又被送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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