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他顿了顿,又道:“我提前遣走了他们,就为了见一见你。

  许是感觉到陈易不喜太多虚言,公孙官这一回答得直接。

  陈易也不多跟他废话,直接问:“那么,如何才能传?”

  “不必着急,我先同你问个故事,你听过之后,我再做打算。”

  到底是有求于人,陈易也没有回绝,而且短短接触之中,他对这魔教教主反倒观感还算过得去。

  公孙官贵为魔教教主,行事虽然显得神秘莫测,言行中却并无多少高傲,更不诡谲阴森,反而多有几分耐心,说耐心倒也不准确,应当说,有种非同寻常的平和感。

  想来也是,正因有这种既行事神秘又言行平和之人,明暗神教再如何被蔑称为魔教,也照样源源不断地吸纳信众。

  公孙官缓缓开口道:“同你说的,是个佛经故事。”

  “佛经?”陈易挑了挑眉毛。

  有着前世记忆,陈易对明暗神教的经书故事有或多或少的了解,知道故事的答案,因此也不惧公孙官的提问,可万万没想到,这魔教教主一上来问的既然是个佛经故事。

  “你是教外人,我问的自然不会是教内故事。”他道。

  陈易斟酌片刻,应下来道:“那你问吧。”

  “佛门有位尊者叫那伽犀那,有一位天竺的国王问他,人死之后,是否就此投生他世?那伽犀那以一盏灯打比方做了反问:有人从一盏灯点燃另一盏灯,是否可以说第一盏灯的火焰到了第二盏灯?”

  公孙官说到这里,便停住了,他仿佛这故事里的那伽犀那,恭候陈易的回答。

  陈易微挑眉头,随后淡淡道:“不是。”

  无论是自己一直以来的秉性,抑或是所悟出的剑意,都会给出否定的回答,而且这回答,很早就给了。

  药上菩萨曾于一派无明之中,劝自己就此超脱顿悟,六道轮回,永无止尽,所有人都会死,他也不过如此。

  自己却说,纵使所有人都会死,自己却不会死,自己是独一的。

  公孙官又问道:“那么,是否可以说这是完全不同的火焰?”

  老圣女听到后,想要提示,但临到嘴边欲言又止。

  而陈易毫无犹豫道:“是。”

  公孙官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并无惊奇和讶异,只有了然,他缓缓道:“你给出了跟佛经里不一样的回答。”

  这一偏僻的佛经故事中,天竺国王的回答是两个否认,即灯不是前一盏灯,火焰也不是完全不同的火焰。

  陈易前一个回答与之相同,后一个回答与之相反。

  一否一正,其人武意为何,由此可见一斑。

  火光微烁,照过公孙官双眼,他微微颔首,忽有赞声道:“惟有大圣,三界独尊,普是众生慈悲父母,亦是三界大引道师,亦是含灵大医疗主,亦是妙空能容众相,亦是上天包罗一切………亦是死中与常命者,亦是众生明性中性,亦是三界诸牢固狱解脱明门。“

  陈易再如何不明所以,都听得出这是神教内称颂明尊的话语,公孙官说完后,顿了一顿,直直看向他道:“你说,这经文中的明尊真是你?”

  “我想就是我。”

  “记得我刚才问你的故事么?”

  陈易略微凛然。

  “你认为,那不是同一盏灯,也不是相同的火焰,”

  公孙官缓缓道:

  “所以明尊不一定是你。

  哪怕明尊过去曾是你,

  你也不一定是明尊。”

  ……………

  陈易下山而去。

  高粱山来时草木掩映,去时也是草木掩映,毫无变化,并无不同。

  他一边走,一边琢磨着公孙官的话。

  哪怕他过去曾是明尊,明尊也不一定是他……这一句初听过去莫名其妙,然而却如一柄利剑刺来,刺向的不是他的本人,而是他的剑意。

  陈易深信自己的剑意,深信自己独一无二,也因此深信自己有别于活人剑或杀人剑,走出一条剑成天地的新路。

  正因如此,正因他深信自己独一无二,所以他只是自己,正如他佛经故事的问答一般,并没有同一盏灯,也没有相同的火,除了自己以外,他不是别人,因此也就不是明尊。

  而其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陈易似乎听出这位魔教教主的弦外之音,若他认为自己是相同的火焰,明尊就是自己,那么一切就有了完美的解答。

  放在三年前,陈易或许会有所心动,

  只是,

  剑道是一种信仰,如果不深信不疑,死的只会是自己。

  老圣女一路无话,她旁听了二人的整场对话,却似完全不在场般,不对此有任何评论或话语。

  陈易也觉察到这点情况。

  真可谓…一筹莫展。

  ……………

  下山不久,陈易穿行于市镇间,忽然止步。

  来者并未掩藏气机,而是直截了当地从行人间穿过来,朝前抱拳拱手。

  是秦靖德。

  这一回他身着便服,面带亲切的笑容道:“先生许久不见。”

  陈易不置可否,问道:“不是巧遇吧。”

  “…可否稍作一叙?”秦靖德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街边一间尚亮着灯火、挂着“茶”字幌子的简陋铺子,“那边清静些。”

  秦家人主动上门相请,倒是一桩奇事,陈易眸光微敛,未置可否。

  二人向茶铺而去,铺子里只有个打盹的老伙计,秦靖德要了两碗最普通的粗茶。

  “不知先生贵姓。”

  “免贵姓龙。”

  “原来是龙先生,久仰久仰。”

  “你不知我姓名,何来久仰?”

  本是一刁钻问题,秦靖德却没有为难,很快应对道:“今日往后,久仰久仰。”

  应对算是得体,陈易敛了敛眸子,不知是这秦靖德如此,还是说其他秦家子弟都如此。

  “有话直说吧。”

  “先生是爽快人,我就不绕弯子了。”秦靖德索性开门见山,脸上笑容未减,语气却认真了几分:“千里护流民,先生德行,靖德佩服。”

  陈易端起粗陶碗,没喝,只是看着碗中浑浊的茶汤。

  “好。”秦靖德压低了些声音,目光坦诚,“先生来南疆,想必有所求。我秦家在此地经营多年,不敢说只手遮天,但些许门路总是有的。先生若遇难处,我们或可略尽绵力,结个善缘。”

  他观察着陈易的反应,继续道:“当然,不敢空口白话。眼下就有一桩小事,或需借重先生身手,事成之后,必有重谢。权当…一份见面礼?”他话里留了活扣,没提具体何事,只点出“小事”和“身手”。

  陈易抬眼看他,眼神平静无波:“秦家铁鳞军威名赫赫,何事需假手外人?”

  秦靖德笑容不变,应对自如:“龙有龙道,蛇有蛇路。有些事,明面上做起来,反不如江湖朋友利落。况且,先生这等人物,结交不易。此事于先生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于我秦家,却能省去不少麻烦。”

  原来是借事拉拢。

  两世虽不算江湖人,但也走过几遭,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故此有点江湖经历的人,都对莫名其妙的殷勤很是提防警惕,可倘若“有事献殷勤呢?”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懂点人心、擅于结交人情的人,哪里不知一个个江湖人提防的心墙,所以往往是求人办事,一来一回,香火人情便结了下来。

  陈易这一回来南疆,目的明确,此时如何看不出秦靖德所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要出声回绝。

  秦靖德连忙道:“先生不妨先听一听,此事与我秦家命运攸关。”

  “…那请说。”

  秦靖德见他没直接拒绝,心中微定,立刻道:“当年我秦家始祖功高封王,建五庙五室,现在秋祭将近,祭祖之事不可荒怠,慎之又慎,重之又重,我秦家主政南巍多年,无不殚精竭虑,为朝守土,因此树敌颇多,秋祭之时,难免有宵小之辈想混入宗庙,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秋祭,是一年中的大祭之一,每到这时,京城里的皇亲国戚都会祭祀宗庙、告慰祖宗。

  秦家宗庙……陈易从中捕捉到什么。

  本欲拒绝的陈易沉默片刻,手指叩了一下:“何事,何地?何时?”

  “我们只需先生乔装戍卫,看守宗庙外城门,以免宵小溜入庙宇,深入内门,地点就在龙尾城,至于时间……快则三五日,先生只需稍待几日,静候消息便是,具体细节,待时机成熟,自会有人详告先生。

  事成之后,先生所需,只要在我秦家能力范围内,定当竭力。”

  陈易微挑眉头,捧茶的动作一顿,看守宗庙外城门,听上去确实并非难事,却又太小,未免小题大做.

  除非其中另有隐情

  陈易眸光敛起。

  他放下茶碗,碗底与桌面发出轻微的一声磕碰,

  “知道了。”

  他站起身,只留下这三个字,便转身走出了茶铺,身影很快没入深秋夜色里。

  得此回答,秦靖德知道事成,端起自己那碗粗茶一饮而尽。

  ………………

  甲戌年,八月初一,庚戌日。

  宜祈福、祭祖。忌移徙、破土。

  “轰隆”

  晨时三刻,惨白的闪电割破天幕,倏然一闪,仰头可见厚重的阴云密布于空。

  白茫茫的电光刹那照亮城门,也烁过门边一位卒子。

  烁得陈易脸上茫茫一白,随后黯淡。

  两世为人,陈易对秋祭并不陌生,每年这时,小皇帝都会亲率百官祭飨天帝、宗庙,这也是小皇帝一年里为数不多能出现在朝臣面前的时候,因此犹为隆重。

  纵使太后临朝称制,尽量避免小皇帝出现于众目之前,然而“郊庙之祀,天子事也”,这么一桩礼法大事,依然需要这傀儡皇帝出面祭祀。

  这也是为何陈易会应下此事的原因,要知道哪怕安后再如何权势熏天,一日还在皇太后之位上,便一日不可主持祭祀,最多不过是大祭时为亚献,所以…这一日,秦青洛必然会出现。

  二人间关系从来就并不明朗,直至分别之日,仍视彼此为仇寇,陈易再如何思念,也不会贸然行事,甚至连联系祝莪之事,也是谨慎小心。

  然而,趁此机会只是见上一面,或许不是不可能之事,哪怕只是能远远看上一眼,心安足矣。

  何况那秦靖德所说的话,略有些蹊跷,不知其中是否有所图谋。

  陈易给自己寻了不少理由。

  远方天空灰蒙蒙,只有一点若隐若现的鱼肚白,被黑云挤压。

  这时,钟鼓之声兀然奏响,肃穆浑厚。

  沿路陈列的戍兵们挺直腰背,纵使此刻再如何困倦,也都表现出庄重严肃来。

  陈易对钟鼓声置若罔闻,不由侧望,静静等候。

  黑黝黝的城门后,人群像羊一般从远处涌了过来。

  队伍极其之长,仰头便见铁鳞骑士们牵马入城,连绵不绝,甲胄的摩擦声给人一种森严之感,他们多是秦家子弟,此时代行仪仗之职。

  戍兵们此时连细微的动作都不再有,宏伟的静谧充盈四周,陈易也随之不动,只是双目侧向眼角,紧紧盯着人群深处。

  仪仗队仿佛源源不断,随着他们鱼贯而入的,有秦家宗室、南巍的文武百官、以及道士僧侣,礼乐队伍,整座南巍的核心近乎都汇聚于此。

  队伍漫长,不知为何,自己竟有一丝不耐烦,手心更攥出汗水,陈易虽然不动声色地加以掩盖,可是,连自己都为自己的焦躁而惊讶。

  自己原来有这么想她么?

  或许是吧。

  二人的确太久未见,近三年来,不曾有过小别胜新婚……而且也不应该有。念及此处,他心绪少有地难以平息。

  恍惚间好似回到分别的昨日,寒风萧瑟间,一箭破空而至,她纵马疾驰,金戈铁马踏雪而过,消失在天涯荒草间……

  陈易那时看着手心里的箭,看了许久,那句谶语没来由地在脑海里回荡,

  夫妻宫太阳化忌,婚姻有实无名……

  陈易倏然惊醒,因为钟鼓声大作,像是为了迎接谁人入城。

  燥热无比间,忽然压下一片庞大阴翳。

  原来是一匹高头大马正缓缓走过城门,陈易侧过头去抬起眼,那身着蟒袍的王爷已低头看了过来。

  “——王入庙!”

  赞礼官立于阶下,声如金石,肃穆悠长。

  王入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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