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落下后,号声暂停,一排具装甲骑居于山道上方,似乎随时挺枪冲锋,虽仅仅不过十几人,然而众人都如临大敌,眼下的山道说宽阔不宽阔,说狭窄不狭窄,一旦连排冲锋而下,杨重威等人位于低处,前排一旦顶不住,这支数百人的队伍便会顷刻土崩瓦解,而好巧不巧,这群铁鳞军卡在他们最薄弱的正后方,念及此处,前面持刀盾的战兵不由吞了口唾沫,仰头透过火光打量那一匹匹矫健的披甲战马,冲锋起来,无异于铁塔下砸。

  “新来的杨兄弟,别来无恙啊。

  新官上任三把火,再怎么烧,也不该烧到我秦家上。”

  那身着重甲的男子拖曳着蓄势待发的战马,朗声道。

  杨重威面容松动了下,出现了一抹惊愕,转而凝重地沉下眉头。

  贵阳境内出现铁鳞军,虽出乎意料,不足以让杨重威惊奇,南疆本就与贵阳接壤,又是跟中原的通商必经之处,这数十年来安南王府愈发壮大,当地无人遏制,其秦家军能在贵阳畅通无阻本就实属正常,而真正让杨重威惊愕的是,眼前这些铁鳞军不仅及时出现在此地,而且为首之人知道他的姓氏。

  需知他可是自京城而来的禁军将领,天子之师。

  管中窥豹,安南王府乃至整个龙尾秦氏对南疆周边一带的渗透到了何种耸人听闻的地步。

  杨重威眉头沉住,再度出声问话,而这一回,虽然依旧问的是相似的问题,却不是喝问,更像是例行公事,

  “来者何人且报上姓名?可知此乃朝廷查案?”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山间的肃杀。

  山道上方,那重甲将领的头盔微微动了动,仿佛在笑。他策马向前踱了两步,马蹄铁磕在山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紧绷的寂静里格外刺耳。

  “杨大人,”这一回开口的不是刚才的男子,而是这男子身边的副官,“在下秦靖德,而这位是在下上峰,也是表兄,秦靖山。”

  简略地介绍过后,秦靖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却又保持着表面的尊重,“铁鳞军,秦家。职责所在,护卫商道,清剿宵小。至于查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被禁军围在核心的流民和那辆孤零零的马车,最终落回杨重威脸上,“此地荒僻,流民混杂,恐非大人查案之所。大人奉旨办差,我等不敢阻拦,只是……这趟浑水,深浅莫测,大人初来乍到,怕是趟不明白。”

  这话绵里藏针。

  杨重威沉默。山风卷过,吹得甲叶轻响。他身后的禁军也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压力,握紧了兵器,却无人敢动。上方那十几骑静默如山,长戟斜指,蓄势待发的姿态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

  他知道对方说的“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安南王府的触角、这恰到好处的“偶遇”、对方对自己身份的掌握……这一切都在描绘着一个盘踞南疆的庞然大物。

  “职责所在,本将自当尽心。”

  杨重威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平淡,

  “既然此地有贵府护卫,料想宵小也不敢造次。本将尚有皇命在身,不便在此多留。”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听令!收队!让开道路!”

  “大人?!”旁边有亲兵愕然低呼,显然不甘心。

  “听令!”杨重威厉声喝道,目光却死死盯住山道上方那沉默的黑色铁流。

  雷声大雨点小,禁军士兵们面面相觑,但军令如山。前排的刀盾兵缓缓放下盾牌,收刀入鞘,虽然脸上带着困惑与不甘,还是依令向道路两侧退开,让出了中间的通路。包围圈无声地瓦解,流民们惊魂未定,茫然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山道上方,那秦靖山并未多言,只是一提缰绳,打了个手势,铁鳞军也默契地稍稍松开了冲锋的姿态,长戟略微抬起,但那股冰冷的威慑依旧存在,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注视着禁军缓缓后撤、整队。

  杨重威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驾马车和斗笠男子,又抬眼扫过山崖上沉默的铁鳞军,眼神复杂。

  他调转马头,不再言语,一夹马腹,率先沿着来路离去。禁军队伍紧随其后,甲胄碰撞,脚步声沉重,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山道拐角。

  山风呼啸,只剩下流民们劫后余生的喘息,和山崖上铁鳞军如同雕塑般的身影。

  …………………

  铁鳞军夹在马车两侧而走,驾驭着马车的斗笠车夫并未因此心慌意乱,手中缰绳依旧稳稳当当。

  这场风波看似雷声大雨点小,陈易却知道,这还远未结束。

  连禁军参将杨重威想不明白铁鳞军会出现此处,陈易就更不明白。

  秦青洛的人?神教的接应?祝莪的安排?抑或是…单纯的一个小小意外?

  马蹄声踏着山道,后面跟随的流民时不时抬头望一眼,他们不敢看太久,铁鳞军黑压压的身影给人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待转出这处山道,铁鳞军的步伐收缓,在某处村落前停了下来,于是庞大的流民队伍也随之停下。

  秦靖德驾马小跑而来,绕着整座马车打量了一圈,如鹰的目光看出这辆马车不同寻常,看似朴实,外墙却是做旧了两层,车辕坚固,刻意做大的车轴里藏着精密的结构,使得转向轻易,整座马车看似中等,实则车厢极深,内部空间宽大。

  听见车厢内部些许响动,秦靖德凑近要揭开窗帘一观。

  斗笠男子侧过眸来。

  秦靖德倏然阴晴不定,扯开缰绳,绕着走开,几位铁鳞骑士觉察到这些许异样,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而他则驾马回到其表兄秦靖山身边。

  秦靖山传音入密道:“怎么了?”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半点杀意,也没有一丝杀机,但我却感觉会死。”秦靖德眯起眼睛道,“光那眼神,不止四品了,是我们秦家的供奉?”

  秦靖山横粗的眉头蹙起,道:“看不出来,他也没出示信物,可能有暗号,不知是哪一支的。”

  “护送流民,肯定不是王府的人,他们不至于这么大材小用。”秦靖德猜测道:“着装相貌也不似本地人,气机更不似本地门派,所以也不太可能是哪一支的,莫不是…神教?”

  说完后,他似有所想,沉思了片刻。

  秦靖山则驾马上前,走到那斗笠男子近前,严肃道:“这位先生从何而来,到何处去?”

  陈易自不可能走漏自己此行的目的,所幸先前早有准备,想好了应对之策,回道: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秦靖山肉眼可见地定了一下,居然既非秦家人,亦非神教人,而是白莲教来的供奉。

  白莲教与神教皆为官府眼中魔教,暗地里不论如何,明面上都是盟友,如此看来,此人护送流民入南疆也有理可循,而且听闻白莲教局势愈渐严峻,说不准此行是为传递口信而来。

  念及此处,秦靖山抱了抱拳道:“既然如此,我当派人手护送先生,此行是要上高粱山?”

  “正是。”陈易微微颔首,他虽然组织过一整套连贯密闭的话语,但为免说多错多,点到为止即可。

  “先生何时起行?”

  方才沉浸思索中的秦靖德驾马上前,出声问道,此时他面上挂起了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现在。”

  …………………

  一路星夜兼程。

  在铁鳞军的护送下,陈易一路赶车越过贵阳与南疆的边界,向高粱山而去,他是为武夫,多少昼夜不眠都并非难事,期间停下歇息的时间也寥寥无几。

  而铁鳞军的人期间则换过一轮,但也只换过一轮,其骁勇坚韧非同寻常,从前陈易对安南王意欲举兵造反的事嗤之以鼻,可如今一看,一旦那女子王爷整合南疆各派,加上三百年来祖宗基业,趁天数有变之际,兴兵进军,神器易主也未尝没有可能。

  念头拂过,陈易及时止住,这些没头没尾的事,还是不要想得太多,当务之急,还是先安稳见到秦青洛还有女儿为好。

  待几日后的拂晓,高粱山巍峨的轮廓冒出云层,出现在视野的边界,这无数正道人士眼中的魔窟已无比接近。

  不似传说或图画中所描绘的那般,高粱山并没有身处一派阴森诡谲中,反而显得苍劲挺拔,繁茂高大的林木尽情伸展,从上到下都刷上一层金光。

  高粱山已近,车厢内的众女也都从歇息时的些许窃窃私语间听到了风声。

  车厢贴有隔音符,隔绝的是外面听里面的声音,却不隔绝里面听外面的声音。

  这些日子以来,四女也都安分守己地待在马车内,未曾出门露面,有什么都在车上处理,而殷惟郢出发前特意炼制了辟谷丹,分发给了小娘和她的侍女,可不饮不食,所以也没多少需要处理。

  而得知那传言中的魔窟快到了,小娘及侍女难免心慌,东宫姑娘则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的好奇起来,唯有殷惟郢处之淡然。

  于女冠而言,魔教如何势大,也终是魔教,仙魔之别,如有天堑,况且陈易在旁,金童玉女协力,再如何群魔乱舞,也无甚可怖。

  到下午之时,来到高粱山山脚的市镇,山门不过几里路,铁鳞军停了下来,秦靖山驾马来到陈易跟前,开口道:“先生,高粱山到了。”

  陈易微微颔首道:“谢过秦将军。”

  “不必谢,山门就在前方,可需我等随行?”

  “不用,我自己驾车便可。”

  “那告辞了。”

  于是,秦靖山调转马头,其余铁鳞军也随之往后退去。

  这时,陈易忽地问道:“秦将军,那些流民会如此处置?”

  忽然这一问,叫人始料未及,却也无形中加深了其印象,秦靖山正组织语言,身边的秦靖德先一步上前道:“已有人护送,想必这两天也过平夷卫进南巍了,到时有地有宅安排,先生不必担心。”

  陈易点了点头。

  这秦靖德…显得有些积极了。

  一路以来,他都有留意众人,更将秦靖德前后态度的细微变化记入心中,后者得知他是白莲教人后,似乎变得不再那么警惕,而是有亲近之意。

  一位能进铁鳞军的秦家人,刻意亲近一位外人。

  中原教乱,南疆似乎也暗流涌动……

  陈易假冒白莲教供奉的身份,免过许多麻烦,然而或许对于南疆如今暗藏的局势来说,白莲教人的身份,似乎是一粒砸入水中的石子。

  是争权夺利?抑或是勾结官府?牵连神教?

  陈易敛了敛眸子。

  不必心急,守株待兔即可。

  秦靖德轻轻抱拳,笑着离去,风采极好,显出南疆罕见的公子风范,而其一众铁鳞军也随之离去。

  待出市镇百步后,秦靖德向身边亲兵吩咐道:“你们留在市镇里暗中观察,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靠近,保持在百丈以外,确认他还在市镇即可。”

  这番话没有躲着秦靖山,后者不明就里,出声问道:“靖德,你担心何事?哪怕他身份有假,神教的人也会核查。况且…我看着不像假的。”

  兄弟间不必称字,所以直呼其名。

  “小心驶得万年船,”秦靖德说完,笑了笑道:“而且我也不太怀疑,就是想给我们这一房拉拢些人脉,凑点香火情,说不准子孙后代哪天就能用上。”

  秦靖山闻言后叹气道:“那你看着来吧。”

  他秦靖山这一房人丁凋零,只有他这一独生子,因此极为依附王府,不曾拉帮结派,只是其他支系则不同了,虽不至于反叛作乱,但南疆的盘子就这么大,你不拉多点人吃多些,别人就要连你那份也吃去,彼此争权夺利在所难免。

  为此,人脉香火都是重中之重,君不见上代安南王剪除异己,倒行逆施,沦为孤家寡人后,薨殂时,险些连王爵都传不到自己子嗣。

  故而市井间有言,世族传承,嘴上传的是诗书礼乐,内里传的是人脉香火。

  “放心,我有分寸。”秦靖德回应后,驾马前驱,其后亲随紧紧跟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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