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依旧在朝歌的宫阙间呜咽,卷起檐角残留的雪沫,却已撕不开鹿台深处那间温暖如春的寝殿。巨大的青铜兽首火盆里,银霜炭无声地燃着,赤红的火苗稳定地跳跃,将干燥的热力源源不断送入殿中,驱散了淇水冰河带来的刺骨阴寒。空气里弥漫着浓郁苦涩的药味,混合着艾草燃烧后特有的辛香气息。

  姬娆斜倚在铺着厚厚狐裘的矮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唇上没什么血色,只有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淬过火的寒潭,深不见底。左肩的伤口被仔细包扎过,厚厚的麻布绷带下,敷着捣烂的草药,隐隐透出深褐色的药渍。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动着伤处传来绵密尖锐的痛楚,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在皮肉里反复刺扎,时刻提醒着雪夜冰河那场生死搏杀。

  春禾跪坐在榻边的小火炉旁,小心翼翼地用陶勺搅动着瓦罐里翻滚的、浓黑如墨的药汁。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担忧和未散的惊悸。阿秋则抱着一柄青铜短戈,如同沉默的磐石,守在紧闭的殿门内侧,耳朵警惕地捕捉着门外的任何一丝异响。那夜之后,她几乎寸步不离。

  殿内很安静,只有药汁翻滚的咕嘟声和炭火偶尔的噼啪轻响。姬娆的目光落在矮几上——那里静静躺着几样东西:一块边缘锋利、带着明显砸凿痕迹的粗糙青铜碎片(正是淇水冰河中那艘沉筏上木箱的残骸);一块用粗麻布包裹着的、坚硬冰冷的黑色金属锭(从鬼方贡品车中截获的掺铅锡块);还有那串在雪夜厮杀中扯下的、用狼牙和人指骨穿成的、带着野蛮腥气的项饰。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青铜碎片冰冷的断面,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上面阴刻的、极其细微的纹路——那是大商王室工坊特有的防伪印记。这些本该属于朝歌武库、用于铸造国之利器的青铜锭,却险些顺着淇水,流向某个不为人知的“西边贵人”。是谁的手,伸得如此之长?微子启?还是那些盘踞在朝歌阴影里,吸吮着大商命脉的蛀虫?

  “娘娘,”春禾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哽咽,打断了姬娆的沉思,“药…药快好了。您趁热喝了吧。”她将陶勺里滚烫的药汁倒入一只温润的玉碗中,苦涩的气息瞬间浓郁起来。

  姬娆回过神,看了一眼那浓黑的药汁,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接过玉碗,滚烫的温度透过碗壁灼着掌心。正要凑近唇边,殿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而刻意的脚步声,伴随着宫人尖细、拖长了调子的通禀:

  “王后娘娘驾到——!”

  声音未落,厚重的殿门已被两名面无表情的宫娥从外推开,一股裹挟着外面寒意的风猛地灌入殿内,吹得火盆里的火焰一阵乱晃。姜王后在一众宫人女官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

  她今日显然是精心妆扮过。一身正红色织金凤鸟纹的深衣礼服,庄重华贵,宽大的袖摆垂落,行动间环佩轻响。高耸的云髻上簪着赤金衔珠凤钗,步摇垂下细密的金穗,随着她的步伐微微颤动,映衬着一张保养得宜、却因紧绷而显得格外冷肃的面容。她的目光如同带着冰碴的探针,瞬间扫过殿内略显凌乱的景象,扫过姬娆苍白虚弱倚在榻上的模样,最终定格在她手中那碗冒着热气的药汁上。

  “苏妃妹妹,”姜王后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刻意放柔却掩不住疏离的腔调,“听闻你前夜为护我大商国器,于风雪中亲赴淇水,勇斗贼寇,以致负伤。本宫闻之,甚是忧心。”她向前走了几步,环佩叮咚,目光在姬娆肩头的绷带上停留片刻,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表示关怀的弧度,却显得异常僵硬,“伤势可好些了?太医署的方子,可还对症?”

  姬娆放下手中的玉碗,挣扎着想从榻上起身行礼。动作间牵动了伤口,她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妹妹有伤在身,不必拘礼了。”姜王后虚抬了一下手,语气平淡,阻止的动作却毫无诚意。她目光一转,落在姬娆放下的药碗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仿佛那浓重的药味污浊了她周围的空气。“只是…”她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妹妹身负王恩,既已回宫将养,便当时时以王体为重,以宫规为念。似这等伤患之躯,更应静心凝神,祛除病气,岂可再沾染血煞兵戈之物,徒增不祥?”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矮几上那几样东西——青铜碎片、锡铅块、狼牙项饰,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仿佛那是什么污秽的瘟疫之源。

  春禾和阿秋的脸色瞬间变了。春禾下意识地想去遮挡那几样东西,却被姜王后身后一名眼神凌厉的女官用目光狠狠剜了一下,吓得缩回了手。

  姬娆靠在榻上,迎视着姜王后那双看似关切、实则冰冷审视的眼睛。肩头的疼痛让她呼吸微促,但眼神却平静无波:“谢王后娘娘关怀。些许小伤,不碍事。至于这几样东西,”她微微侧头,目光落在那串狰狞的狼牙项饰上,“乃是贼寇遗留,关乎淇水劫案真相,关乎国器安危。臣妾不敢懈怠,正欲伤愈后呈报大王,彻查到底,以绝后患。”

  “真相?”姜王后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之言,“淇水风雪,贼寇遁形,些许死物,又能说明什么?妹妹一片忠心可嘉,然身为后宫妃嫔,首要之责在于侍奉君王,协理内廷,维系宫闱祥和。这等追凶缉盗、牵扯外朝的凶煞之事,自有司寇府与王师处置。妹妹若贸然插手,非但于伤体无益,更恐引来流言蜚语,言我后宫干政,徒惹大王烦忧。”她的话语如同裹着蜜糖的软刀子,字字句句扣着“后宫不得干政”的紧箍咒,将姬娆的追查定性为“逾矩”和“不祥”。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殿内那几盆烧得正旺的炭火,眉头皱得更紧:“况且,此等炭火之气,燥热熏蒸,于养伤亦非善道。妹妹既为大王妃嫔,更当谨守妇德,行止端方。似这般…”她意有所指地环顾了一下殿内,“沉溺于外务,沾染凶煞,实非淑女之道。”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炭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愈发浓郁的苦涩药味。姜王后身后几位心腹女官,脸上都露出深以为然、甚至略带鄙夷的神色。

  姬娆沉默着,手指在厚厚的狐裘下无意识地收紧。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姜王后个人的刁难,更是整个后宫乃至部分朝堂势力对她这个“异类”的排斥和打压。用“妇德”、“宫规”编织的牢笼,比淇水的冰刀更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姜王后似乎觉得敲打得差不多了,脸上重新端起了那副母仪天下的雍容姿态,声音也缓和了几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好了,本宫今日前来,一是探望妹妹伤势,二则是有一桩关乎宗庙礼制、社稷农桑的要务,需妹妹协力。”

  她微微抬手,身后一名女官立刻捧上一个精致的漆盒。盒盖打开,里面是几枚洁白如玉、拇指大小的蚕茧,旁边还放着一小卷素帛。

  “春蚕之礼,乃我大商立国以来敬天法祖、祈求丝帛丰饶之重典,亦是王后主理内廷、教化妃嫔之责。”姜王后的声音庄重起来,目光直视姬娆,“按祖制,仲春之月,由王后率后宫妃嫔,于蚕室饲育春蚕,直至结茧缫丝。所获丝线,需织成素帛,敬献宗庙,告慰先王,亦为天下养蚕妇之表率。此乃莫大之荣耀,亦是妃嫔德行之考校。”

  她拿起一枚洁白的蚕茧,指尖轻轻摩挲着光滑的表面:“然,今年春寒料峭,蚕室温度难以把控,稍有不慎,蚕宝宝便僵冷夭折,丝茧薄劣,恐有亵渎神明先祖之虞。”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姬娆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隐隐的挑战,“听闻妹妹来自东夷,颇通奇巧之术。前番祈雨引雷,虽惊世骇俗,却也显奇能。此次春蚕之礼,关乎社稷农桑根本,本宫思虑再三,欲将此重任托付于妹妹。”

  她拿起那卷素帛,展开,上面是用朱砂绘制的、极其繁复精细的蚕室布局图以及饲养流程,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祖制要求:“此乃历代蚕室规制及饲育古法,一丝一毫皆不可更易。妹妹需依此古法,于十日之内,饲育出上等春蚕,结茧需匀称饱满,色泽纯白如玉,缫丝需坚韧不断,光泽如银。若成,自是大功一件,亦显妹妹贤德。若不成…”姜王后声音微微拖长,目光变得锐利而冰冷,“便是怠慢神明,有负王恩,不仅妹妹德行有亏,恐更累及大王声威,令天下养蚕妇人心寒!”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落下。将一场本可以推脱的技术难题,直接上升到了“渎神”、“负恩”、“祸害国家”的政治高度!十日之期,苛刻到近乎不可能完成的古法要求,如同一张精心编织的、带着毒刺的罗网,朝着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姬娆当头罩下!

  春禾和阿秋的脸色瞬间煞白,眼中充满了愤怒和绝望。十日!还要完全遵循那些僵化繁琐、效率低下的古法!这分明是要置娘娘于死地!

  姬娆的目光从姜王后那张看似庄重、实则暗藏杀机的脸上移开,落在她手中那卷描绘着繁复古法的素帛上。那上面,一个个象征着“祖制”、“规矩”的朱砂符号,此刻仿佛都化作了冰冷的枷锁。她深吸了一口气,牵动肩伤,一阵锐痛袭来,却让她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她没有去看姜王后身后那些女官脸上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只是缓缓抬起眼帘,迎视着姜王后那双等待她崩溃或求饶的眼睛。她的声音因伤弱而微哑,却异常清晰平稳,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冷静:

  “王后娘娘重托,臣妾…领命。”

  ---

  鹿台西侧,一处专为春蚕之礼开辟的巨大宫室——蚕宫,此刻却弥漫着一种与春意盎然截然相反的阴冷和死寂。巨大的空间被一道道厚重的、悬挂着陈旧麻帘的木质隔断分割成无数狭小的“蚕室”。每一间蚕室中央,都摆放着一排排低矮的、用粗糙桑木钉成的单层蚕架,上面稀疏地铺着些半枯的桑叶。数十名身着素色麻衣、神情麻木而惶恐的蚕妇,正小心翼翼地按照“古法”,用特制的、边缘磨钝的青铜小刀,将桑叶切割成大小完全一致的碎片,再一片片均匀地铺撒在蚕架之上。

  空气潮湿而冰冷,弥漫着桑叶腐败的微酸气息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僵蚕的淡淡腥气。光线昏暗,只有墙壁高处几个狭小的气窗透进些许天光,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为了遵循“忌烟火燥气”的古训,偌大的蚕宫竟连一个取暖的炭盆都没有!寒意如同跗骨之蛆,从铺着青砖的冰冷地面丝丝缕缕地渗透上来,侵袭着每一个角落。

  姬娆裹着一件厚实的素色棉袍,在春禾的搀扶下,缓步行走在阴冷的蚕室隔间之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左肩的伤口在寒气的刺激下隐隐作痛。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在冰冷中行动迟缓、甚至有些瑟缩的蚕妇,扫过蚕架上那些同样在低温下显得蔫头耷脑、食欲不振的蚕宝宝。许多蚕身下,桑叶并未被吃完,边缘已经开始微微发黄卷曲。更触目惊心的是,一些蚕架的角落,已经能看到零星僵硬的、微微发黑的蚕尸!

  “娘娘…您看…”春禾的声音带着哭腔,指着一条僵死在桑叶边缘的小蚕,“这才第三天…已经…已经死了好些了…这样下去,别说上等蚕茧,怕是…怕是连蚕种都要保不住了!”她看着那些蚕妇麻木而绝望的眼神,想起王后那最后通牒般的期限,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姬娆蹲下身,无视青砖的冰冷,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条僵硬的蚕尸。冰冷,僵硬,毫无生气。她又捻起一片未被啃食的桑叶,边缘微黄,入手冰凉潮湿。她抬起头,望向高墙上那几扇狭小的气窗,窗外天色阴沉,寒风呼啸着从缝隙中灌入。

  “温度太低,湿气太重,桑叶不鲜,光线不足。”姬娆的声音很轻,却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这不是养蚕,这是…慢性屠杀。” 她站起身,目光环视这巨大而阴森的蚕宫。那些厚重的木质隔断,不仅阻碍了空气流通,更将有限的空间分割得支离破碎,大大增加了管理难度和人力消耗。单层的蚕架,空间利用率极低,每一层都需要蚕妇弯腰甚至跪地操作,效率低下且极易遗漏角落。而最致命的,是这为了遵循“古法”而拒绝一切人工控温手段的愚昧!春寒料峭,靠天吃饭?简直是笑话!

  “必须改。”姬娆的声音斩钉截铁,在阴冷的蚕宫中显得格外清晰。

  “改?”旁边一名负责监督的老蚕宫女官(显然是姜王后的人)立刻尖声叫了起来,脸上满是惊骇和鄙夷,“苏妃娘娘!此乃祖制!是历代先王后定下的规矩!一丝一毫都动不得!您…您怎能如此大逆不道!亵渎神明先祖!”她身后的几名蚕妇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惊恐地看着姬娆,仿佛她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话。

  姬娆冷冷地瞥了那女官一眼,那目光如同冰锥,让那女官嚣张的气焰为之一窒。“神明先祖若真有灵,看到他们祈求丰饶的子民,用这种自缚手脚、扼杀生机的蠢办法养蚕,看着蚕宝宝被活活冻死、饿死,不知作何感想?”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祖制是死的,人是活的。若因循守旧,坐视春蚕尽殁,丝帛无收,那才是真正的亵渎神明,辜负先王!才是对天下仰赖蚕桑为生的黎庶最大的不负责任!”

  她不再理会那脸色铁青的女官,转向身边一名看起来较为沉稳、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期盼的中年蚕妇:“去,召集所有蚕妇,带上你们的桑剪。春禾,阿秋,你们立刻去工坊,找工正,就说我要最好的细麻绳,要足够多、足够坚韧!再要一些打磨光滑的细木棍,长短粗细要一致!立刻!”

  命令被迅速执行下去。很快,所有蚕妇都被集中到了蚕宫中央较为宽敞的区域,手中拿着她们惯用的青铜桑剪,眼神惊疑不定地看着姬娆。春禾和阿秋也带着几名甲士,扛来了大捆的麻绳和许多处理好的光滑细木棍。

  姬娆拿起一根木棍和一捆麻绳,不顾肩伤,亲自示范。她将两根木棍平行固定,相隔约两尺,然后用麻绳在两根木棍之间,上下穿梭,如同织布般,迅速编织成一层细密、平整的网格!接着,她又在第一层网格上方半尺处,如法炮制,编织出第二层网格!

  一个简易的双层蚕架雏形,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看清楚了!”姬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拆掉那些碍事的隔断!把这些单层矮架全部撤走!用这些木棍和麻绳,给我搭起这样的架子!一层一层,向高处延伸!每一层之间,留出足够的空间通风透气!架子要搭得牢固!要快!”

  她又指向那些厚重的、遮挡光线的麻布帘:“把这些碍眼的帘子都给我卷起来!让光透进来!”最后,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堆积的、已经开始发蔫的桑叶,厉声道:“桑叶!立刻去采最新鲜、最嫩的!不要切碎!整片铺在网格上!让蚕自己吃!节省人力,也减少桑叶损伤!”

  整个蚕宫如同被投入了巨石的深潭,瞬间炸开了锅!蚕妇们面面相觑,看着那前所未见的“多层网格架”,眼中充满了震惊、茫然,还有一丝…被压抑已久的、对改变的渴望!她们习惯了卑微和麻木,习惯了在陈规陋习中耗尽心力却收获寥寥,眼前这看似简单却颠覆认知的架子,仿佛在她们死水般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

  “娘娘!这…这不合规矩啊!”那老女官尖叫着试图阻拦。

  “规矩?”姬娆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直刺那女官,“规矩就是让蚕冻死饿死?规矩就是让妇人在阴冷中耗尽气力却颗粒无收?今日,本宫的话,就是规矩!谁再敢阻挠,以延误春蚕礼论处!阿秋!”

  “在!”阿秋一步踏出,手中青铜短戈重重一顿地,发出沉闷的响声,煞气凛然!她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蠢蠢欲动的王后心腹,如同看着一群待宰的羔羊。

  震慑之下,无人再敢出声。蚕妇们看着阿秋手中的戈,又看看姬娆那虽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终于有人鼓起勇气,拿起了木棍和麻绳…

  拆隔断的哐当声,搭架子的吆喝声,搬运桑叶的脚步声…瞬间打破了蚕宫的死寂!一种压抑了太久、终于爆发的活力,在这阴冷的空间里迅速蔓延开来!

  ---

  鹿台深处,一间燃着沉水香的雅致暖阁内。姜王后端坐于主位,慢条斯理地用银签拨弄着香炉里的灰烬。微子启坐在下首,手中把玩着一只温润的青玉杯,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笑容。

  一名心腹女官正低声向姜王后禀报着蚕宫内的“混乱”景象。

  “…拆得七零八落…搭起了好几层像渔网似的架子…桑叶整片整片往上扔…闹哄哄不成体统…完全置祖制于不顾…”女官的声音充满了鄙夷和告状的意味。

  姜王后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她轻轻放下银签,端起手边的玉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蜜水。

  “渔网架子?”微子启轻笑出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苏妃娘娘…行事果然天马行空。只是这养蚕,终究不是渔猎。这般胡闹,怕是…”他话未说完,但未尽之意已十分明显。

  “由她去。”姜王后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本宫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执意要改弦更张,践踏祖制。十日之期,转瞬即至。到时蚕僵丝断,敬神之帛难成,自是她德行有亏,触怒神明。本宫倒要看看,她如何向大王,向宗庙,向天下养蚕妇交代。”她放下玉盏,指尖轻轻拂过袖口繁复的金线凤纹,“传令下去,蚕宫所需桑叶,务必拣选最上等、最鲜嫩的供给。本宫要让她…输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最后几个字,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机。

  “王嫂深谋远虑。”微子启含笑颔首,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投向窗外蚕宫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一块冰冷的、边缘锐利的青铜碎片——那是淇水沉船案的残骸,上面某个极其细微的、不属于商朝任何工坊的阴刻符号,如同鬼魅的烙印。

  ---

  时间在蚕宫热火朝天的改造和鹿台深处无声的角力中流逝。

  五日过去。

  蚕宫内早已焕然一新。那些压抑的隔断被彻底拆除,空间变得开阔明亮。一排排高达数层的麻绳网格蚕架整齐排列,如同巨大的书架,充分利用了垂直空间。每一层网格上都铺着青翠欲滴的鲜嫩桑叶,在从高窗透入的天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通风的改善让室内的霉腐气息消散了许多,虽然依旧有些阴凉,但已无刺骨寒意。

  最令人欣喜的变化,是那些蚕宝宝!它们不再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而是活跃地爬行在网格间,大口啃食着鲜嫩的桑叶,发出沙沙的、充满生机的声响。肉眼可见地长大、变白、变胖,活力十足!僵蚕的现象几乎绝迹!蚕妇们脸上麻木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忙碌的汗水和眼中重新燃起的光亮。她们不再需要跪地切叶,只需站在架旁,轻松地更换桑叶,效率提高了数倍!

  “娘娘!您看!它们长得多快!多好!”春禾捧着一片爬满肥硕白蚕的桑叶,激动得声音发颤,眼眶发红。她简直不敢相信,仅仅几天前,这里还是一片死气沉沉、绝望蔓延的景象。

  姬娆站在一架高高的蚕架前,仰头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生机勃勃的白色身影,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如释重负的笑意。肩头的伤痛似乎也减轻了些许。科学的方法,终究战胜了愚昧的枷锁。

  然而,就在这希望萌发、欣欣向荣的时刻——

  “啊——!!!”一声凄厉惊恐的尖叫,如同淬毒的匕首,猛地刺破了蚕宫的祥和!

  声音来自蚕宫最内侧、靠近宫墙的一排蚕架!只见那一片区域,原本青翠的桑叶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发黑、枯萎!上面爬行的蚕宝宝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痛苦地剧烈翻滚、扭曲!身体迅速变黑、僵硬!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刺鼻的、带着硫磺和某种植物腐败混合的怪异焦糊气味!

  “毒!是毒!”一名蚕妇指着地上几片枯萎发黑的桑叶边缘残留的、几滴尚未完全干涸的、散发着同样刺鼻气味的暗绿色粘稠液体,失声尖叫!

  如同瘟疫一样爆发!恐慌瞬间在蚕妇中蔓延!她们惊恐地看着自己精心照料的蚕架,看着那些刚刚还生机勃勃的蚕宝宝痛苦死去,发出绝望的哭喊!

  姬娆脸色骤变!她猛地推开人群,冲到那片“死亡区域”。刺鼻的气味让她胃部一阵翻涌。她蹲下身,不顾危险,用手指沾了一点那暗绿色的粘稠毒液,凑到鼻尖。

  一股极其浓烈的、混合着某种剧毒植物(很可能是断肠草)汁液和硫磺的腥臭气息直冲脑门!

  “快!打水来!大量的水!快!”姬娆厉声嘶喊,声音因愤怒和急迫而微微变调!她猛地起身,目光如同最锋利的鹰隼,瞬间扫过周围惊恐的人群,扫过蚕宫高耸的宫墙,扫向那些通往其他宫苑的角门方向!

  是谁?在即将成功的最后一刻,投下了这致命的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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