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暴雨涤荡了朝歌的燥热与尘嚣,却洗不净宫闱深处弥漫的阴霾和地上新淤的泥泞。鹿台东南方校场高地上,那株百年桑神木的残骸焦黑扭曲,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问号戳向灰蒙蒙的天空,无声诉说着三日前那场惊破朝野的雷霆。焦糊的气息混合着雨后泥土的腥气,丝丝缕缕地飘散,固执地钻入每一个经过者的鼻腔,提醒着那场颠覆认知的“神迹”与神权的崩塌。

  鹿台深宫,九间殿内。

  气氛沉闷得如同暴雨前的低气压。帝辛高踞王座,冕旒垂下的玉藻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殿内光线晦暗,巨大的铜灯树只点燃了寥寥几盏,昏黄的光晕在冰冷的地砖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影子。雨水顺着高耸的殿檐淅沥而下,在殿外空旷的广场上汇聚成细小的溪流,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阶下,比干肃立着,依旧是一身庄重的玄色祭服,宽袖垂落,纹丝不动。只是那惯常悲悯肃穆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难以驱散的灰败。他的眼袋更深了,眼神深处残留着尚未褪尽的惊悸和一种信仰根基被强行撬动后的茫然。三日前神木在他眼前被天雷劈碎燃烧的景象,如同梦魇般反复撕扯着他。他强撑着神权的威仪,试图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比平日更显苍白的嘴唇,泄露了他内心的风暴。

  “……苏妃引雷破谶,天降甘霖,解黎庶于倒悬,此乃…此乃大王洪福,上苍垂怜。”比干的声音响起,努力维持着惯有的平稳腔调,但说到“引雷破谶”四个字时,喉头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一丝微不可闻的艰涩泄露出来。他微微垂首,避开了王座上投下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锐利目光。“然,雷霆示警,桑神焚毁,亦昭示…昭示天心难测,不可不深省自躬。祈雨之事,已证苏妃…心诚。”他终究没能说出“清白”二字,只用了“心诚”这个模棱两可的词语。

  帝辛的指尖在王座冰冷的青铜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嗒、嗒”声。这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大殿里被无限放大,敲在比干的心上,也敲在殿内侍立如泥塑木雕的宫人甲士心上。他没有立刻回应比干这近乎认输的“陈情”,只是透过冕旒垂下的玉藻缝隙,冷冷地审视着阶下这位曾经权倾朝野、以神意代言人自居的叔父。那目光,带着一种重新评估猎物价值般的冰冷和审视。

  比干感到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他脊背发寒。他强撑着,继续道:“值此天象初定,万物复苏之际,四方来朝,正宜宣示我大商威德,安抚…安抚惶惑之民心。老臣以为,当重启四方馆驿,盛情款待诸邦来使,彰显王化……”

  “报——!”

  一声急促尖锐的通传声,如同利刃般刺破了殿内压抑的僵持。一名身披湿漉漉皮甲的传令兵,不顾殿前卫士的阻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入九间殿,扑倒在冰冷的殿砖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声音嘶哑,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惊惶:

  “启禀大王!鬼…鬼方使团!已至朝歌南门之外!”

  “鬼方?”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瞬间在殿内激起了涟漪。侍立的宫人下意识地交换着惊恐的眼神。鬼方,西北苦寒之地的凶悍游牧,豺狼之性,贪婪无度。他们的使团,与其说是来朝贡,不如说是来敲诈、来窥探虚实!

  帝辛敲击扶手的手指猛地顿住。冕旒下的目光骤然锐利如鹰隼,刺向阶下的传令兵:“多少人?所为何来?”

  “回…回大王!”传令兵头埋得更低,声音发颤,“使团规模逾百!皆是精壮剽悍之士!为首者乃鬼方左贤王之子,狼鹫!他们…他们驱赶着数十辆大车,车上覆盖毡毯,沉重异常!声称…声称带来了西极的珍宝盐块和稀有的‘白锡’矿石,要…要求面见大王,换取我大商的…青铜礼器与兵戈!” “白锡”二字,被他念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青铜!兵戈!

  殿内瞬间死寂,连雨声都仿佛被隔绝在外。

  比干灰败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异样的波动,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像是惊惧,又像是某种隐秘的期待。帝辛则缓缓坐直了身体,一股无形的、如同实质般的威压从他身上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九间殿。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至极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撞击般的铿锵:

  “好一个鬼方!盐块?白锡?觊觎我大商命脉之器!传寡人令:开南门,迎‘贵客’!寡人倒要看看,这头西北的恶狼,这次想叼走什么!”

  朝歌南门轰然洞开,沉重的门轴发出刺耳的**。泥泞的道路被新铺的黄土勉强覆盖,依旧泥泞不堪。城门外,一支彪悍的队伍如同凝固的黑色铁流,矗立在雨后的湿冷空气中。

  为首的骑士,正是鬼方左贤王之子,狼鹫。他身形异常高大魁梧,几乎比身边最健壮的护卫还要高出一头,赤裸着古铜色、布满伤疤的上身,只披着一件厚重的、沾染着泥点和风沙的黑色狼皮大氅。粗硬的头发如同鬃毛般虬结,用几根不知名兽骨随意束在脑后,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充满野性力量的脸庞。一道狰狞的刀疤斜斜划过他左边眉骨,几乎将眉毛劈开,使得那只深陷的眼窝里,棕黄色的瞳孔如同野兽般闪烁着残忍、狡黠与毫不掩饰的贪婪光芒。他胯下是一匹同样高大神骏的黑色战马,马颈上挂着一串用狼牙和人指骨穿成的项饰,随着马匹不安的踏动发出令人牙酸的轻响。

  他身后,是百余名鬼方武士。他们大多赤裸上身或仅着简陋皮甲,露出虬结的肌肉和同样遍布的疤痕。眼神凶悍,带着狼群环伺猎物般的冷漠与嗜血。沉重的青铜弯刀挂在腰间,粗大的骨朵或沉重的石锤背在身后。队伍中间,数十辆由犍牛拖曳的大车覆盖着厚厚的、肮脏的毡毯,车轮深深陷入泥泞之中,留下清晰而沉重的辙痕。

  当朝歌巍峨的城墙和洞开的城门映入眼帘时,狼鹫嘴角咧开一个带着血腥气的笑容,露出一口森白尖利的牙齿。他猛地一夹马腹,黑色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他勒住缰绳,战马前蹄重重踏在泥泞的黄土上,溅起大片污浊的泥浆!

  “呜嗷——!”

  狼鹫仰起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凄厉悠长、完全不似人声的狼嗥!这嗥叫声在雨后空旷的原野上远远传开,充满了挑衅、宣告和一种原始的野蛮力量!他身后的百名鬼方武士如同得到了信号,齐齐拔出腰间的弯刀,高高举起,刀锋在晦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如同群狼应和的咆哮:

  “嗷——呜——!”

  声浪滚滚,带着刺骨的杀伐之气,瞬间冲散了朝歌城门的肃穆,也狠狠砸在城头守军和前来迎接的商朝礼官心头!不少文弱的礼官脸色煞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若非有甲士护卫,几乎要瘫软在地。这根本不是使团入城的礼节,这是赤裸裸的武力示威!是饿狼在猎物门前磨牙的嚎叫!

  迎接的商朝礼官强撑着几乎要瘫软的腿,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发颤地高呼着迎宾的颂词。然而,狼鹫只是轻蔑地用那双棕黄色的兽瞳扫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只碍事的蝼蚁。他猛地一挥手,鬼方的队伍如同开闸的黑色洪流,无视了商朝礼官的存在,无视了铺设的黄土道路,马蹄和车轮肆意践踏着泥泞,带着一身蛮横的腥风,轰然涌入朝歌南门!

  泥点飞溅,污了礼官们华美的袍服,也污了朝歌象征王权的门楣。狼鹫一马当先,狼皮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贪婪而放肆的目光,如同舔舐猎物般,扫视着这座传说中富庶无比的东方雄城,最终,落向了鹿台那高耸入云的轮廓方向,眼底深处,是毫不掩饰的掠夺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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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台,观星阁。

  这里地势极高,视野开阔,能将朝歌南门附近的情景尽收眼底。姬娆凭栏而立,一身素净的月白深衣,在雨后微凉的晚风中衣袂轻拂。她脸上带着大病初愈般的淡淡倦意,眼睑下有一抹不易察觉的青影,那是引雷祈雨耗尽心力的后遗症尚未完全消退。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如同淬过寒冰的匕首,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牢牢锁定了南门处那支蛮横闯入的黑色洪流,锁定了为首那个如同人形凶兽般的狼鹫。

  “看到了吗?春禾。”姬娆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冷冽的嘲意,“那不是来使,那是闯进羊圈的狼群。披着贡品的外衣,獠牙却对准了羊圈主人的咽喉。”

  侍立在她身后的女人奴隶春禾,脸色比姬娆更显苍白,她努力踮起脚尖,看着南门方向那嚣张跋扈的鬼方队伍,小拳头紧紧攥着,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娘娘,他们…他们太无礼了!那狼嗥…简直像在宣战!”

  “宣战?不,”姬娆微微摇头,目光转向狼鹫队伍中那些覆盖着厚毡、车轮深陷泥泞的大车,“那是掩饰贪婪的鼓噪。真正的杀机,藏在那些车里。”她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盐块沉重,却松散。白锡矿石更非这般密度。你再看那些车辙印,入泥之深,远超寻常重物,且轮毂受力均匀,分明是…整块金属锭!”

  春禾倒吸一口凉气:“整块金属?娘娘是说…他们谎报货物?”

  “谎报是必然的。但重点在于,他们要换什么?”姬娆的目光转向鹿台下方,通往四方馆驿的道路。在那里,她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微子启,正与几位身着华服、气度雍容的朝歌大贵族(皆是老牌世家的族长),面带温润得体的笑容,似在“偶遇”鬼方使团。他们交谈着,姿态优雅,与狼鹫那野蛮剽悍的姿态形成鲜明对比,却又隐隐透出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青铜礼器?兵戈?呵,鬼方要这些做什么?他们是马背上的狼群,抢掠才是本能。这些笨重的礼器和需要大量后勤支持的兵戈,对他们而言,远不如一把锋利的弯刀实用。”

  春禾顺着姬娆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微子启等人,眉头紧紧皱起:“公子启他们…怎么会和那些蛮子在一起?还笑得那么…”

  “那么‘亲切’?”姬娆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因为他们闻到血腥味了。鬼方是刀,而他们,是握着刀柄的手。真正想要青铜的,是这些藏在朝歌锦绣华服下的…蠹虫!”她猛地转身,不再看那令人作呕的“和谐”场面,“春禾,备简牍笔墨,还有…去工坊取一小块纯锡锭来,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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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方馆驿内,灯火通明,一场充满异域风情却也暗流汹涌的夜宴正在举行。巨大的青铜鼎中烹煮着整只的羔羊,油脂滴落炭火,发出滋滋的声响,浓郁的肉香弥漫。浓烈的、带着膻味的马奶酒在粗陶碗中晃荡。鬼方武士们围坐火塘边,撕扯着烤熟的肉块,大声喧哗,用姬娆听不懂的蛮语呼喝着,粗鲁而狂放。舞姬们穿着薄纱,在中央的空地上旋转起舞,却难以吸引这些野蛮人更多的目光,他们的眼神更多地流连在侍者手中捧着的、那些造型精美的商朝青铜酒器上,闪烁着贪婪的光。

  宴会主位,帝辛高坐,冕旒威严。狼鹫坐在他右下首的贵宾席,依旧是那副大大咧咧、肆无忌惮的模样,甚至将一只沾满油腻的脚蹬在了面前的食案边缘。他一手抓着一条烤羊腿,大口撕咬着,油脂顺着嘴角流下,另一只手则毫不客气地抓起案上一个镶嵌着绿松石的精致青铜酒樽,仰头灌了一大口,随即又嫌恶地皱起眉,将口中酒液“噗”地一声吐在地上:

  “呸!淡出鸟来!比马尿还不如!”他粗鲁地用袖子抹了抹嘴,棕黄色的兽瞳带着挑衅,斜睨着上首的帝辛,“商王!我们鬼方的勇士,只喝最烈的酒!下次,给我们换你们这里最野的酒!还有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他晃了晃手中的青铜酒樽,“中看不中用!我们带来了上好的盐块和‘白锡’矿石!足够堆满你们的仓库!我们要换的,是真正的好东西!”

  他猛地将啃了一半的羊腿骨随手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油腻的手在自己狼皮大氅上随意擦了擦,然后指向宴会厅角落陈列架上那些在火光下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器物——那里有厚重的青铜方鼎,有造型狞厉的青铜钺,有装饰繁复的青铜觥……每一件都是国之重器,象征着大商的威严与工艺巅峰。

  “那些!”狼鹫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贪婪和蛮横,“那些大家伙!够分量!够结实!我们鬼方,就喜欢这样的‘大家伙’!一车盐,换一尊鼎!十车‘白锡’,换那把大斧头!如何?”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交易。

  此言一出,宴会厅内瞬间安静下来。商朝的贵族大臣们脸色剧变,惊怒交加。以国之重器换取盐块?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是对大商国格的践踏!连一些作陪的鬼方小头目都停下了撕咬的动作,有些愕然地看着他们这位胆大包天的少主。

  帝辛冕旒下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握着青铜酒爵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被打破之际,一个温润平和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

  “狼鹫少主,稍安勿躁。”微子启微笑着站起身,姿态从容优雅,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他朝着狼鹫微微拱手,又转向帝辛:“大王,狼鹫少主性情豪爽,所言虽直白,却也可见其对我大商青铜重器的仰慕之情。盐铁贸易,自古有之,互通有无,亦是邦交常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群臣,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鬼方地处西陲苦寒,缺铜少锡,情有可原。我大商富有四海,青铜礼器虽重,却也并非不可流通之物。关键在于…价值相当。”他话锋一转,看向狼鹫,笑容依旧温和,“狼鹫少主,贵使团带来的盐块与白锡矿石,确属难得。然,国之重器,象征社稷,其价非寻常货物可衡量。不若这样…”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几分,却足以让主位附近的几人都能听清,“我大商正欲对东夷用兵,急需上等战马。鬼方骏马,天下闻名。若贵方愿以良驹相易,这青铜重器之事…或可再议?一匹上等战马,换一尊小鼎;十匹,换一钺。如何?”他巧妙地避开了那些最核心的、象征王权的大器,提出了一个看似“折中”的方案——用青铜器换战马。

  狼鹫棕黄色的眼珠转动着,似乎在飞快地权衡。战马是鬼方的命脉,但相比于那些能换来更多奴隶、粮食和武器的沉重青铜器…他脸上的横肉抖动了一下,露出一丝狞笑:“好!商王有个明白人!战马?我们鬼方多的是!就这么说定了!明日验货,后日换马!”他拍案大笑,粗野的笑声震得屋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微子启含笑点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帝辛阴沉的侧脸,又迅速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深处一丝得计的幽光。用国之青铜换取战马,看似是国防所需,实则是饮鸩止渴!青铜是立国根基,是礼器,更是兵戈的源头!一旦流入鬼方之手,后果不堪设想!而他提出的这个“交易”,不仅暂时平息了狼鹫对核心重器的觊觎,更将祸水引向了急需军备的东夷方向,为后续的嫁祸埋下了完美的伏笔。他心中冷笑:东夷那群野人,岂配拥有如此利器?正好借鬼方和朝廷两把刀,将他们彻底碾碎!

  “东夷野人,茹毛饮血,岂懂王化?”席间一位大贵族适时地捋着胡须,摇头晃脑地叹息,眼中却闪烁着与微子启相似的精光,“微子公子此议甚善,以无用之器换军国之马,实乃利国利民之举啊!”其他几位世家大族的族长也纷纷点头附和,脸上带着心照不宣的笑容。在他们看来,东夷的土地和奴隶,远比几尊沉重的青铜器有价值得多。

  帝辛沉默着,冰冷的目光扫过微子启那张温润如玉的脸,扫过那些附和的大贵族,最终落在狼鹫那张贪婪横蛮的脸上。他没有立刻表态,只是缓缓端起酒爵,将其中辛辣的酒液一饮而尽。那冰冷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他胸中翻腾的怒火和一种被群狼环伺的孤绝感。他放下酒爵,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在重新喧闹起来的宴会厅里,却像是一声沉重的闷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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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宴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四方馆驿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白日里飞扬跋扈的鬼方武士大多已醉倒在营帐中,鼾声如雷。只有少数值夜的哨兵抱着弯刀,倚在墙角或柱子旁,警惕地扫视着黑暗,眼神在酒精的作用下显得有些迷离。

  驿馆深处,一间守卫森严的巨大库房内。厚重的木门紧闭,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库房内没有窗户,只在墙角点着几盏昏暗的兽脂灯,光线昏黄摇曳,将堆积如山的货物映照得影影绰绰,如同蛰伏的巨兽。

  狼鹫那高大的身影站在库房中央,脸上再无半分宴席上的粗野醉态,棕黄色的瞳孔在昏暗中闪烁着精明而冷酷的光芒。他面前,站着几个心腹头目和一个穿着商朝低级官吏服饰、眼神闪烁的中年男子——正是负责清点接收贡品的商朝小吏,此刻却如同哈巴狗般垂手侍立在狼鹫面前。

  “都点清楚了?”狼鹫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回…回少主,”那小吏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点…点清楚了。盐块共计三十七车,皆是上好的青盐…白…白锡矿石…二十车…”他眼神躲闪,不敢看狼鹫的眼睛。

  “矿石?”狼鹫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猛地一脚踹在旁边一个蒙着厚毡的货堆上!“哗啦!”覆盖的毡布被扯开一角,昏黄的灯光下,露出的哪里是什么粗糙的矿石?分明是一块块切割规整、泛着冷冽银灰色金属光泽的——锡锭!表面光滑,棱角分明,纯度极高!

  “看清楚!这是矿石吗?!”狼鹫低吼道,眼中凶光毕露。

  小吏吓得浑身一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少主息怒!小人…小人明白!是锡锭!是上好的锡锭!二十车,全是锡锭!”他额头冷汗涔涔,语无伦次。

  “哼!”狼鹫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这蝼蚁般的小吏。他目光扫过库房内堆积的货物,最终停留在另一侧角落,那些用商朝特有的厚实麻布覆盖、堆放得整整齐齐的货物上。“那边呢?”

  一个鬼方头目立刻上前,恭敬地低声道:“回少主,都办妥了。按您的吩咐,在几车盐块最底层,塞进了我们带来的东西。”他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

  狼鹫满意地点点头,走到那堆货物前,随手掀开一角麻布。下面露出的,是几件造型粗犷、带着明显东夷部落风格的陶器碎片,以及几柄锈迹斑斑、形制与商朝和鬼方都截然不同的残破青铜短刀!刀柄上,还依稀刻着东夷部落的图腾纹样!他拿起一块陶片,在手中掂了掂,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残忍和得意的狞笑:

  “很好。明日,等商朝那些蠢猪来验货,搬动盐块时,‘不小心’让这些‘东夷贼赃’露出来…呵呵,人赃并获!看他们还怎么狡辩!敢扣留我们的‘贡品’,就要有承受我鬼方怒火的觉悟!”他眼中闪烁着凶残的光芒,“等拿到商朝的青铜器,再让这些东夷野人背下这口黑锅!到时候,商王为了平息我们的‘怒火’,也为了报复东夷的‘盗窃’,必然同意我们共同出兵!东夷的土地、奴隶、铜矿…就都是我们的了!”

  “少主英明!”几个鬼方头目齐齐躬身,脸上满是贪婪和崇拜。

  就在狼鹫准备将手中的东夷陶片塞回麻袋深处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只是木料因潮湿而自然收缩的声响,从库房那厚重的木门上方传来。声音微乎其微,瞬间被库房内昏暗的寂静和几个头目压抑的呼吸声所淹没。

  狼鹫的动作却猛地一滞!他野兽般的直觉让他瞬间抬头,棕黄色的瞳孔如同最敏锐的鹰隼,死死盯向声音来源——库房那由巨大原木拼接而成的厚重门楣上方!那里只有一片被兽脂灯昏黄光线勾勒出的、模糊不清的阴影。

  “谁?!”狼鹫的声音如同冰锥,带着凛冽的杀意,瞬间刺破了库房的死寂!他猛地将手中的陶片狠狠砸向地面,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同时,另一只手已闪电般按在了腰间的青铜弯刀刀柄上!

  几个鬼方头目反应极快,呛啷啷一阵拔刀声,森冷的刀锋瞬间出鞘,警惕地指向门楣方向!那小吏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裤裆瞬间湿了一片。

  门楣上方,那片阴影依旧,纹丝不动。只有木料在潮湿空气中的细微**,以及兽脂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弥漫开来。

  狼鹫眯起眼睛,棕黄色的瞳孔在昏暗中收缩如针尖,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门楣上方的每一寸阴影。片刻之后,他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按在刀柄上的手却没有移开。

  “哼,该死的耗子!”他啐了一口,眼中杀意稍敛,但警惕未消。他朝一个头目使了个眼色。那头目会意,立刻带着两人,握着弯刀,屏息凝神,如同捕猎的豹子般,悄无声息却迅疾无比地扑向库房大门!他们要开门查看!

  而就在狼鹫分神看向大门方向的刹那——

  库房内堆积的货物阴影深处,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纤细身影,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贴着冰冷的墙壁滑下,没有带起一丝风声。借着那几盏昏暗兽脂灯在墙壁上投下的摇曳光斑死角,这道身影快如鬼魅,在几个鬼方武士的视线盲区中一闪而过,瞬间消失在库房侧面一个堆放杂物的狭窄通道入口。

  整个过程快得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狼鹫似乎心有所感,猛地又转回头,锐利的目光再次扫向刚才姬娆藏身的货物堆方向。那里只有货物投下的、因灯光晃动而微微扭曲的庞大阴影。

  “少主?”扑到门边的头目回头询问。

  狼鹫眉头紧锁,野兽般的直觉让他感到一丝残留的不安,但环顾四周,除了自己人、吓瘫的小吏和堆积的货物,再无异常。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开门!仔细搜外面!一只耗子也别放过!”

  沉重的库房门被缓缓拉开一条缝隙,潮湿的夜风带着寒意灌入。几个鬼方武士握着刀,警惕地探身出去查看。

  而此刻,那道纤细的身影早已顺着狭窄的杂物通道,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馆驿外围更深的黑暗之中。她的掌心,紧紧攥着一小块在刚才混乱中,从一堆散落的“白锡矿石”中飞快抓取的、冰冷沉重的碎块——入手的感觉,绝非锡矿的粗糙,而是金属特有的致密与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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