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之上,要论冲阵、破阵,乃至攻城、破城,拥有强大力量与防御的黄天力士或许是最恐怖的杀戮机器。

  可无奈他们一身实力全在身躯体魄之上,在遭遇常规大修士的围杀时,他们也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罢了。

  充其量不过是多扛几刀、或是几道神通。

  所以尽管他们在大贤良师的信仰加持下悍不畏死,不断冲向镇辽军运兵的宝船,这一切终究是徒劳的。

  而这一切,此刻通天河上不断砸落的残肢、瓢泼而下的血雨都是明证。

  等到最后一尊黄天力士用他那擎天蔽日的巨大身形狠狠撞向其中一座宝船时,看着他狰狞着面目,妄图凭借那仅剩的半根臂膀掀翻宝船,一众手持滴血长刀的镇辽老将都有些沉默。

  “降了吧。”

  “观你勇烈,我等可代君上允你富贵。”

  可那尊黄天力士只充耳不闻,兀自脚踏辽阔河面,怒吼着冲撞宝船。

  “老子自投大贤良师始,连苍天都掀翻得!岂能掀翻不了这区区舟船!”

  “给老子翻!”

  只可惜任他体魄强悍,身具万钧之力,足以撼山。

  可此刻的宝船却岿然不动。

  轰——

  断臂处喷洒的宝血,涂满了二者相撞的半面夹板,又被荡起的汹涌河水冲刷干净。

  让本就嫣红了的河水,越发赤红。

  轰——

  “给老子翻!”

  他很聪明。

  之前就是他发现此防护大阵,只能防住法力和神通,就此突入阵中。

  此刻自然也看出来了,这七艘宝船互为阵基,只要其中一艘产生倾覆,大阵立破!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七艘宝船上应九天星辰。

  星辰亘古不移,宝船则相对不动。

  而他区区道兵之身,又岂能撼动这九天星辰?

  这一刻的一众镇辽老将垂目之下,眼神中没有旁观这近乎蚍蜉撼树一幕的戏谑,只有同为武人的唏嘘。

  “给他一个痛快吧……”

  ……

  宝船乘风破浪,终是抵临了通天河的南岸。

  身后神通尚未消散的巨大残尸于嫣红的水面上浮沉,宣示着这场水面交锋的残酷与血腥。

  从宝船舱体中密集踏出的镇辽儿郎毫发未损,甚至对刚刚那一场渡河大战压根没有多少直观的感受。

  不过他们也有他们的战场。

  当他们踏上青州的那一刻,望着那些蜂拥而来的赭黄身影,他们没有多余的言语,率先渡河的神机营沉默无声地举起了手中灵铳。

  伴随着上官的一声声‘放——’,不断重复着机械的动作,将前方涌来的敌人一排排清理干净。

  等到神机营于河岸处拓展出足够的空间,并且成功稳住阵脚后,后方已经整备好衣甲的天字营,翻身跃上与之一同渡河的辽东大马。

  缓步趋行间,有如潮水般分作左右两股,向着前方敌阵的腰腹之地狠狠凿击而去。

  “镇辽军!万胜!”

  “攻——”

  马蹄踏动大地,有如战鼓擂动,亦如惊雷炸响在这片青州的大地之上。

  当通体黑玄的镇辽铁骑将雪亮镇辽刀横亘在马侧,出现在那些青州黄天军面前时,饶是他们也算是历经过无数生死,兼有对大贤良师的信仰加持,从来不畏惧死亡,却依旧本能地瞳孔剧烈收缩,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战栗。

  “挡……挡住!”

  挡住?

  区区血肉之躯,就算有修为在身,又怎么可能挡得住那奔腾而来的钢铁洪流?

  轰隆隆——

  马铠披覆的高大马身,撞碎了浑身筋骨,倒飞的身体、狂喷的鲜血于空中划过道道凄厉的死亡弧线。

  被砸倒的袍泽、道友,尚未来得及拨开残尸艰难站立起身,便被迎面而来的硕大马蹄践踏得双目突出,继而与身下的土地相融。

  有血、有肉、有泥,无分彼此……

  ……

  飞扬的马蹄,积蓄着恐怖劲力的巨大马身。

  或幽然划过、或暴烈斩出的镇辽马刀,有如庖丁解牛一般将庞大的赭黄汪洋飞速切割成一段段首尾难以相顾的零碎营阵。

  不断缓步推进的神机营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只需用手中的灵铳不断敲碎着那些零碎营阵。

  双方配合之默契,在那些嗜血的武人眼中,简直就是这世上最唯美的艺术!

  可换作旁人来看,只会感到彻骨的冰寒,心中充满无尽的恐惧。

  因为这根本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战争,分明是一场将杀人效率发挥到极限的血腥屠戮!

  在这样恐怖的战争兵器面前,什么血勇、不屈、高昂的战意都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除了替这场一边倒的杀戮凭添出几分悲呛与绝望的色彩,毫无意义。

  ……

  有身上赭黄被染作赤色的黄天军士卒,杵着半截长刀、踉跄着身形从血色的‘水洼’中挣扎起身。

  未行半步,便再次摔倒。

  举目环顾间,尸体、全是尸体。

  层层叠叠,铺满了整个视野。

  好似没有尽头一般。

  按着身下那颗看不清面目的浑圆头颅,用手中半截长刀插入其中一具躯体,有如行尸走肉般再次站起身的他,忽然笑了。

  汹涌而出的滚烫泪水,将面上涂满的鲜血冲出两道沟壑。

  他活了。

  不是他有多强,也不是他运气有多好。

  只是因为当生死当前,他贪生了。

  头脑空白的那一瞬,什么信仰、什么坚持、什么成龙夙愿,通通都是狗屁!

  他只想活!

  再回想起刚刚身上堆砌的尸体被掀开时,对上的那一双被笼罩在黑色面甲下的冰冷目光,自己的惊恐与绝望。

  他笑得更大声了。

  他不知道那负责战后补刀的镇辽军,为什么会放过自己,甚至体贴地替自己重新用尸体盖上。

  他只知道自己活下来了。

  而就在他笑得涕泪横流的时候,突然一阵异动,让他浑身一僵。

  紧绷全身持刀聚气间,却见一只大手同样从尸堆中伸出,断落的头颅滚动间,另一颗脑袋喘着粗气挣扎探出。

  在看到活人的那一刻,对方明显愣了一下。

  随后噗嗤一声笑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但他这一笑,却仿佛笑出了某种类似招魂的效果。

  下一刻,一个个孤魂野鬼般的身影从这片血流成河的修罗炼狱中挣扎着爬出。

  环顾着四周修罗血海的一幕,有人大口喘着粗气、有人狂吐不止、有人张口便是嚎啕大哭……

  有人状若癫狂、有人宛如痴呆……

  良久良久之后,天地一片死寂。

  这些宛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活死人,终于有人动了,似乎准备远去。

  “你……去哪儿?”

  一双空洞的眼神,漠然回望,继而仿佛追寻某种执念。

  “我要回……回家。”

  声音落下,迎来一声噗嗤轻笑。

  “回家?回得去?”

  那率先动身的身影,似乎怔愣住了。

  这些年他追寻大贤良师、追寻黄天道,一心追求那人人如龙的煌煌未来人间大世,竟是已经许久没有想起曾经那个小家了。

  家中老父老母、妻子儿女……

  脑海中不断闪过的某些残缺、残酷画面,让他痛苦地抱起脑袋,佝偻着蹲下身形。

  痛苦呻吟了几瞬后,他总算记起来。

  当年七州水患、伏尸万里,他凭借还算尚可的修为,勉强保全了一家老小。

  后来黄天道举兵起事,攻略郡县、八州乱战、杀伐不断。

  而他的小家在这样的大势面前,不过蝼蚁穴居,早就……没了!

  这时,又有一人动了,他在往南,那里是青州黄天道的腹心。

  可几步之后,他便浑身僵硬地顿住了脚步。

  因为那里同样是镇辽军行进的方向,他好不容易那些杀神手中侥幸活了下来,若是向南,岂不是自投罗网?

  而且……而且以那些杀神的恐怖,渠帅怕是……挡不住的!

  这一路向南,也无非是再次见证今日这般修罗炼狱的场景罢了。

  眼看这人有如木头桩子一般凝固在原地,一众死里逃生的活死人似乎也明白了一切。

  片刻之后,有人痛哭嘶吼道。

  “天下之大,还有何处可往?”

  “这该死的世道!”

  当初大贤良师说这世道坏了,朝堂之上昏君在位、禽兽食禄。

  他誓要以他的黄天大道取代腐朽苍天,建立一个人人如龙的煌煌大世!

  他们信了!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黄天之势席卷大半天下,似乎确实是烈火烹油、繁花似锦!

  可实际上,从他们这些普通信众和黄天弟子的视角来看,却仿佛并没有看到多大的区别。

  居高位者,有些不过是曾经的世族高门披上了赭黄道袍。

  向往人人如龙的那些百姓,在供奉黄天、给予大贤良师信仰时,改名为‘香火’的沉重赋税依旧在压塌他们的脊梁。

  不!

  他们的脊梁更弯了!

  因为相较于过去的大雍兵制,各州各郡大小渠帅动辄数十上百万的兵力,在不断消耗着黎庶百姓骨血方面更甚于过去本就民不聊生的大雍!

  ‘所以……这么多年咱们打生打死,忙活来忙活去,最终又折腾出来个什么东西?’

  这一刻,站在脚下这片尸山血海中,不知何去何从的活死人们迷茫了。

  继而怀疑起了自己、怀疑起了黄天道、乃至就连那位凛然神圣的大贤良师似乎也被笼上了一层……阴霾——

  “你们说,大贤良师……他……他的宏愿能成吗?”

  有人张了张嘴,终于忍不住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若是换做以往、或是换个处境,任谁提这样的质疑,都无疑是大逆不道,轻则口诛笔伐,重则人人得而诛之。

  可此刻,得到的却只是沉默。

  没人敢回应这个问题,也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大贤良师的神圣与伟岸,不是他们能够揣度、定论的。

  可偏偏就在所有人讳莫如深的时候,一道轻叹却是打破了这份死寂的沉默。

  “其实你们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为何不敢承认?”

  一众形如恶鬼的黄天道幸存者霍然抬首,齐齐用森寒的目光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可这一眼之下,他们却是愣住了。

  不是因为那正踏着无边尸骸凭空出现的来人修为太高,以致于他们被吓到了。

  而是因为来人一身道人打扮,更关键的是他那身道袍与他们黄天道的道人太像了!

  只是一者是象征黄天的赭黄,而对方却是与苍天近似的天青色。

  没等他们出言质疑道人的身份,对方却是悠悠然继续开口道。

  “大贤良师,他成不了。”

  一语既出,在场所有人霍然色变。

  “住嘴!”

  “大贤良师岂是你这道人能够置喙!”

  道人见状,再次叹息一声。

  “事实摆在这里,难道还不够明显?”

  事实是什么?

  是眼前这片尸山血海!

  是他们黄天军在镇辽军面前,有如蝼蚁草芥一般被屠戮、被践踏。

  或许在此战之前,这如今已经更换了一身天青色道袍的道人,还会对此心存疑虑,可此刻他心中已然只有坚信。

  “大贤良师,他的道错了。”

  那道人这话说着,挥手轻轻按住几道暴跳如雷的身形,口中自顾自道。

  “所谓人人如龙,不过是个自我欺骗的骗局,他错了,从根本上就错了。”

  “他救不了苍生,只会用苍生血书写出如今这天下的遍地哀鸿……”

  所谓人人如龙的惊世宏愿,看似在救世、在救人,可实际上却是在灭世、在杀人!

  别的不说,就他这些年游历天下所见者,这天下间的苍生黎庶数量消减去几成,他已经不忍细细度量了。

  这也是他之前在那位燕国公面前,半推半就的真正根源。

  他要救世、他要救人,就不能再继续沿着大贤良师的道走下去了。

  所以在认识这一点后,他将当初的一身赭黄道袍化作了今日这天青之色。

  只不过当面前这些尸山血海中站立的身影,对于他刚刚那番大言不惭的话,发出嘲讽的反问。

  “大贤良师救不了苍生,难道你能?”

  他却是缓缓摇头道。

  “贫道虽有心,却力有不逮,故不能也。”

  这话一出,那些死中得活的活死人微微一愣,继而嘲讽大笑。

  而这时,那头戴白藤冠的道人却是正色道。

  “不过有人能。”

  说着,不给这些活死人质疑的机会,挥手便道。

  “罢了,耳听为虚,眼见方为实。”

  “贫道有请诸位随贫道亲自一观,自见分晓。”

  一式袖里乾坤,跨越万里。

  等再出现已经是一座座人声鼎沸的喧闹城池之上。

  在这过程中,那道人没有任何的言语,只是带着他们静静旁观下方那仿佛与如今这纷纷乱世不存在于同一个时空的景象。

  任由那盛大到近乎鼎沸的人道盛世气象,不断冲击着这些刚从修罗炼狱里走出来的活死人心神。

  直到他们面露震撼、向往、质疑等等复杂神色,才悠悠然出言问道。

  “诸位以为若天下皆能如此,岂不胜过那虚无缥缈的人人如龙?”

  一众活死人沉默半晌,这才涩声问道。

  “敢问高贤,此处……此处为何处?”

  道人轻笑答道。

  “此为幽北,由那位燕国公经略十年,方有此世间人道盛景!”

  竟是幽北!

  世人眼中的苦寒贫瘠之地!

  被真仙法力托于云端的众人先是不信,却又由不得不信。

  此刻的他们也算是反应了过来,此道人口中所能救世、救人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位刚刚挥军踏入青州的燕国公。

  再次沉默一阵后,有人忽然问道。

  “敢问高贤身份,今日所谋者何为?”

  道人闻言,也不遮掩。

  “贫道太平道左慈!奉我太平道主之命,欲挽此天倾,救世济民!”

  “诸位历经生死、自有一番感悟在心,可愿与贫道同行!”

  “助我家道主还天下万世之太平安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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