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僵化似的身躯,慢慢又慢慢的撑上自己的膝盖,最终跌坐在长条凳上。

  身形一晃,险些没坐住。

  “我亦察觉有异啊……”

  他又念了一遍,脑子混沌的恨不能一头抢地晕过去算了。

  可偏偏晕不了,气喘不顺、头晕眼花、心脏似要跳出嗓子眼的难受着,就是不晕。

  “没有骗你,我……”

  殷问酒话还没说完,被崔日两声呵笑打断,“呵,都说没有骗我,白天里师傅才说再也不骗我,呵呵。”

  “师兄……”

  花蝴蝶笑得,殷问酒觉得他已濒临疯癫。

  “要不……你先休息休息,我们明日再聊?”

  她不懂得此种情况要如何安慰才能奏效,但直觉若她再往下聊,师兄必会急火攻心。

  “师妹不是擅长医学吗,如何提我一口气,今日这不对!不听完我怎能闭得上眼!”

  他此番表现,殷问酒几乎断言,他与她想到了一处。

  于是也不再废话,自腰间拔出一根银针来,放在火上燎过后往他头顶穴位扎下。

  蓝空桑见这画面,把腿自窗上拿下来。

  小声问一旁靠墙站着的卷柏:“要这样才能听得消息?你可猜到?”

  卷柏看的入神,被她突然凑见的气息吓到脖颈微微一缩。

  那气息拂过的暖意,似乎还贴在他耳边似的,烫红了一片。

  桌边的氛围太过紧张,靠窗的二人只能小声咬耳朵。

  卷柏侧了侧头,也凑近蓝空桑耳边道:“我猜想,若苏越要强行做阵留程十鸢,哪怕做个活死人陪在她身边这个理由也好,她的顺序都不该是最后才把尸体带走,她应该先做阵才对。”

  蓝空桑不愿动脑,又问:“为什么?”

  接下来,殷问酒便出声了。

  蓝空桑靠窗坐好,压根没注意到卷柏那一丝外泄的留念情绪。

  殷问酒道:“一十八具焦炭般的尸体,谁是谁?要靠随身物品与大夫辨骨来分。

  那些家属或有不在意,亦或也毫无分辨之法,只能根据尸体在的位置,身量,领回一具……

  据老管家说,你娘生产的卧房中只有你爹一具尸体,所以是无需分辨的。

  再就是他家小儿,最后为救他与你娘,死在了后门处,也是无需分辨的。

  这两具尸体,都该是被师傅带走,他们可有随身信物?”

  花蝴蝶答道:“一块玉,崔爷爷说那是我爹娘的定情信物,我爹一直随身带着。”

  老管家说动静难分后,便提到了这块玉。

  当时他重度烧伤,浑身被缠满纱布还不得下床。

  他告诉苏越,身边有玉牌的便是老爷崔林之。

  “一块玉?什么样的玉?”周献插话问道。

  花蝴蝶:“不知,崔爷爷没有细说,只说那玉也被烧毁,更何况人呢。”

  殷问酒看了周献一眼,还是没在玉上继续。

  她把卷柏的猜想几乎还原的说了一遍后问崔日:“你我都知道,若要做阵,是在人死之前已立好阵地,在人死之后立马成之,才可。

  你娘身死已好几日,她若非要不顾一切的强留,也应该是在得知她死的消息后,立即做阵。

  可叙述里,她是听完死因,辨完真凶,听完药馆大夫的言论,还分发了银子给那些死者家属,而后,才带走了尸体……

  她不急,便证明最初没有这个想法。

  那么发生变化便是在带走尸体之后,她发现了什么,才非做不可?”

  花蝴蝶盯着殷问酒死死的看着,她想说什么,他早已猜到了。

  不敢想,不愿想罢了。

  他声音依旧飘着,问:“发现了什么呢?我娘她……可同你说了什么?”

  “能见怨,只是能见而已,在怨解之前我听不到你娘说什么,只有她想给我看的东西。”

  根据既往解怨的经验来看,怨解之后她似乎都能与他们对上话。

  不知道,这三十二年后才起的怨,能不能。

  而这三十二年后的咒怨,到目前为止,似乎都未让她感觉难受。

  花蝴蝶问:“你看到了什么?”

  在崔宅佛堂时,她一脚迈出,脚踝处铃铛响起的瞬间,殷问酒在漫天尘土中见到了一个景象。

  “景象之中,有两个程十鸢,和幼时睡着的你。”

  那大概是丛林生活的半年之后。

  程十鸢背着崔日,苏越戴着程十鸢的人皮面具,从她背上接过孩子。

  她略带僵硬的手臂,缓了好几息,才从身后扭转回来。

  苏越道:“我寻到一个新的阵地……”

  程十鸢摇头,看着她怀里的崔日笑得满眼柔:“阿越,够了,有这半年,什么都够了。”

  ……

  景象到此结束。

  花蝴蝶额前青筋微微突起,涨到眼眶猩红。

  他还是把那句话问了出来:“你怀疑……怨起因我……爹。”

  才认的爹,未过一日,便要喊不出口了吗?

  他艰难咽下喉间苦涩,“这景象,依你之见,有何暗意?”

  殷问酒:“不知道,景象的暗意一般都无法直给……但我猜测,这景中只有你们三人,她所在意的,大概只有你与师傅。”

  这话的意思,也算回答了他第一个问题。

  只有他与师傅,那便是没有他爹。

  “为什么呢?……他,为什么呢?”

  崔日的太阳穴突突跳得拉扯着脑内一根筋,心跳一次,太阳穴跳一次,而后整个颅内被扯的生疼。

  他捏紧了拳头,又似呜咽般问了一句,“他为什么呢?为什么啊?”

  殷问酒被他这般痛苦的表情也刺到心中酸涩的很,再开腔,便带了些鼻音,

  “她或许,是发现了尸体的不对劲……师傅精通医术,哪怕术法上有被人蒙蔽的可能,可尸体,应该很难瞒过她的眼。至于为什么,我的怀疑是你爹或许与梁家人有关联。”

  她话说的直接,完了又补充一句,“如果他日证明是我枉论,我一定亲自来江陵上香赔罪。”

  “还有,我得去问老崔管家那玉的模样,你若可以,我们今晚便出发往上京走。”

  花蝴蝶崩溃道:“玉又有何不妥?”

  蓝空桑被这反转调动起兴趣,听得一句不落。

  闻言这才领悟过来周献突然问的那句:什么样的玉?

  她轻发出一声“嚯”,“不会是老掌柜的给楼家那块吧?”

  她记得,那块玉颇为粗糙。

  当时还心道,给人信物来寻,也不给点好东西,这么烂不是很容易被人假冒来领?

  这要是对上,那玉该是被火烧成那般模样!

  也算是世间再无第二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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