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铜炉 第六十八章 :觉明者(上)

小说:乱世铜炉 作者:又是十三 更新时间:2024-08-20 04:02:43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第六十八章:觉明者(上) 劳免实在行动太快,姑侄两个只是慢行了一步,甚至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妖怪已经出手完毕,然后胜负立判。

  只是这结果实在太出人意料之外了,劳老爷如此浑厚磅礴的妖气修为,那挥发开来,直叫人汗毛炸耸的惊人气势,在这老者面前却连一招也走不下来,就如同雪堆遇上沸水一般,一触而顿销,一败而涂地,姑侄两个心中顿生错谬之感。

  就好比眼见着一个孔武大汉手持重锤,嗬嗬炫耀着双臂肌肉,然后猛砸地上一只蜗牛一样,众人都道铁锤下去,蜗牛必定砸得稀烂,然而结果却是锤落下去,蜗牛无恙,铁锤和壮汉反震倒飞。

  秦苏和胡炭数日来连见剧斗,暗食、错纲还有明锥几只妖怪的破坏能力犹在眼前。

  刚才劳老爷催发出来的气势,分明不比那几头大妖弱上多少,那俱是蕴含着摧山填湖的威能。

  便是以疯禅师的盛名,想要应付下来,怕也要费些手脚,谁料想这形貌落拓的老人只是随手一掌,便将这声势浩大的攻击化解于无形,更将劳免重创。

  这是何等实力!

  “劳老爷!”

  胡炭叫道,打马便想上前查看,却叫秦苏给阻住了,勒马站定,两个人都把目光落到那老人身上,心中涌起了深深的警惕和惧意。

  两个人此时心中转的念头都是一样的,这个老者在这个当口赶到这城郊野外,绝非无由,莫不是他也从隆德府听到什么风声,特意赶过来阻截自己的?

  他到底意图如何?

  是敌是友?

  若是此人心存恶意,怀有不轨之图,以他展现出的第五重破境的实力,姑侄二人连逃跑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想到此处,秦苏和胡炭不由得都是面色微白。

  “咦?是个妖怪?”

  那老者一掌击退劳免,略略有点诧异,但也只是向他多看了一眼,便没再多做理会。

  他把目光直直向秦苏和胡炭扫视过来,锐如利剑一般,然后只在秦苏面上转了片刻,便停到小童身上,再不移开。

  他的目标果然是胡炭c侄二人心中雪亮,看来没错了,此人怕是看中了胡炭身上的灵龙镇煞钉和定神符中之一,故此赶来阻截。

  秦苏一慌之下,立刻踢镫下马,一闪身便拦在了胡炭马前。

  来人的功力之高,实是超出她的想象,若是也像对付劳免那样突然袭击,在掣人谁都来不及反应,秦苏不得不预先做好戒备。

  她虽然明知自己根本挡不住敌人一招,但遇 到危机关口,保护好小童周全已经成为她脑里生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此身可殒,但即便是死,也要努力给小童挣得一线生机。

  那老者似乎没想到二人会是这个反应,看见秦苏跃身下马,攥拳肃立在少年坐骑前,身上气息涌动,一副惊慌戒备的模样,不由得微微一怔。

  “小娃娃,你可是姓胡?”

  那老人行动好快,只是从容的几个踏步,突然间就出现在了胡炭和秦苏面前,向着胡炭问道。

  秦苏大骇,这人果如其料e不见动,身不见晃,倏忽便行过这近三十丈距离,与鬼魅何异e急之下便要凝聚气息攻击,指间勾起‘风火动’法诀。

  “女娃娃别紧张,我不是敌人。”

  那老者说道,然后也不见他做什么动作,秦苏顿时间只感觉到胸口一窒,似乎有一团柔软却巨大的棉堆撞在胸膛上,强行提聚的灵气行到中途时便消散一空,不由得大惊失色。

  “此人万万不可与敌!”

  这是玉女峰弟子心中刹那间生起的想法,那拼死也要抗争一下的念头倏然顿熄。

  伤人于无形之间,这是何等高深境界!

  若是这人真要起了杀心,杀起面前几人来,怕不会比杀几只鸡更觉为难。

  “孩子,你是姓胡么?你爹爹呢?”

  那老人目光炯炯,隔着秦苏再向胡炭发问道。

  胡炭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呆呆的坐在马上,看着老者的脸,作出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

  这示弱惑敌的法子他用得很纯熟了,虽然老套,然而少年面目俊秀,年纪又小,在很多时候用起这个手段却颇收出奇之效。

  来者身份未明,意图未明,又是事出突然,少年这也是不得已下的办法。

  他一边装傻拖延着,一边在心里急转念头,寻思应对计策。

  这老人虽然声明过不是敌人,可是谁知道呢。

  言语做不得真,胡炭不是普通的少年,在七岁时就开始了卖符卖药的生涯,两年来阅人何止千数,市井之中诡谲狡诈之事多不胜数,无一日或断,小童****耳濡目染,又亲身经历过许多次骗局,早就磨练出一颗不轻信人的心。

  他在看那老人的眼睛。

  眼目是神魂之影,气色为精血之藏。

  这是相书上的话,通常一人的心性如何,都可以从其目光大略判断出来,恶人眼阴,奸人眼诈,心有诡图之人目光活泛而有贼光。

  先前倒霉的劳老爷便是如此,借故过来搭话之时眼中贼光闪动,胡炭早有所觉,不过劳老爷是做过实实在在善事的,胡炭敬他所行,所以便也没有以敌意待之。

  在后来的交谈中,几次试探都没发现劳老爷的恶意,胡炭判断出劳老爷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心态,只是想瞎诓点好处,这才甘心送出符咒。

  胡炭从这老者目中看不到丝毫异样。

  花白的眉毛下,那双眼睛宁定,明澈,虽然沉静,却又不失温和,与他严肃沉稳的面容配在一起,便是一个心志坚毅,胸怀坦荡的老者形象。

  胡炭观察到他的神色间隐有阴悒,眼角的皱纹和法令纹也深,似是经历过一些不如意之事,然而注视过来之时,那目光却带着淡淡的威严,视线凝实不散,不凌厉,也不迟疑,不游移,不浮躁,更不见有凶戾和乖张。

  这是个心如磐石的人物,信念坚定,而且所行之事无愧于心,所以才会有这样泊然而清明的目色。

  胡炭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判断。

  有这样心性的人物,想来也不屑于欺凌稚童弱女,他和姑姑的状况还不算太糟糕。

  “他提起爹爹,难道是爹爹以前的敌人,跟爹爹有过节?”

  那老人听不到回答,只道胡炭真的被吓坏了,微微皱一下眉头,想了想,却又把语气放得更温和一些,道:“孩子,你别怕,我和你爹爹是旧识……几年前我们一起行过路的,对了,在你很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说着再次细细打量胡炭,似是想要把现在的少年和记忆里那个年幼稚子的形象叠合在一起,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小童额角的伤疤上。

  那是胡炭在西京的牢里留下的忧。

  老者记起了这个忧。

  像一枚校,从眉间斜飞向额角,笔直干净,锋芒毕露,让少年略显苍白的脸平添一股英武气息。

  与记忆中相比,这枚忧似乎略略改变了点位置,也拉长了一些,这不奇怪,少年人年岁增长,发肤骨骼都在展扩,身上的许多痕迹多少都会发生一些改变的,然而那奇特的形状,终究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会仿冒。

  这正是他要找的人。

  胡炭立刻感觉到老者目光变得温和起来,他感应到了对方亲切的善意。

  “这不是敌人。”

  胡炭再次有了判断,放心下来。

  如此说来,他说和爹爹是旧时相识的话就是真的了。

  爹爹什么时候竟然会结识到这样厉害的人物了?

  胡炭有些惊讶,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有这样强大的武者为友,爹爹还是落得一个恶名满江湖,被许多人咒骂追杀,最后死不见尸的凄惨结局。

  少年对父亲的过往了解得并不太多,但在这一刻,他却对父亲的经历生起强烈的好奇来。

  晱了晱眼睛,胡炭正要下马见礼,问问这老者是如何识得爹爹的,不料想,在这时却忽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声响,像蚊蚋振翅的嘤鸣,又像细弱的猫儿叫唤。

  间杂在风声里,几乎不可辩察。

  胡炭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却忽见那老者眉峰聚起,现出一副忧怜之色,低头去看包裹,然后向这边投来一个歉意的目光。

  “请稍等一下……”

  他就在马前伏身下来,从容自若,浑不见丝毫避忌和局促。

  一膝跪地,一膝支起为台,他轻轻的把怀抱着的绿色包裹平放到膝盖上,曲起手臂,枕到了包裹的下方,将它略略垫高,胡炭看到老人面上满是慈爱和怜惜的表情,动作轻柔得如同那是一个一触即碎的珍物。

  有一股未明的力量立刻在三人身周建立起屏障。

  朔风从远处疾吹过来,所经之处无不白沙漫卷,厉啸嘶鸣,滔滔滚滚的雪尘如同烈马群奔荡旷原,然而自这老者伏身而下的刹那,这方圆丈许的地方立刻变成狂涛暴雨中安宁的海岛,所有刮卷过来的气流不是立刻从两边分劈开去,就是在触及这无形屏障之时缓慢下来,变成柔柔拂面的和风。

  胡炭看到几个缓缓转动的气旋从马足边移动过去,倏尔消散,不由得大感惊奇。

  这就是第五重玄关的武者所掌握的能力么?

  如此从容就干风止尘,几近于呼风唤雨了,他是怎么办到的?

  小童目不转睛的看着老者的动作。

  “嘤嘤……”

  身旁风啸减弱,那声音变得清晰了一些,果然是从那个绿色包裹里传来的。

  轻轻的揭开了包裹上的盖布,里面是一重柔软的细缎面,边隙里塞满白色棉团,胡炭看见堆得密密实实的鹅黄缎子中间,一截黝黑沉黯的物件显了出来,那看起来像是一张脸的模样。

  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待得看清楚掩盖在枯黄凌乱的头发下的五官后,大吃了一惊,那果然是一张干枯焦黑的面孔!

  又瘦又小,皮肉似乎已经干枯了,黢黑如墨,薄薄的裹贴在颅骨之上,眼窝深深凹陷进去,只蒙着一层薄皮,形成两个硕大的坑洞,颧骨高突,甚至颞骨前的凹裂都清晰的呈现出来,这看起来像是一具久已失水的干尸,从包裹的长度来看,只怕是个不足三岁的婴孩。

  这老人为什么要抱着一副孩童的尸骸到处行走?

  正惊疑之际,忽又听到包裹里传来细微的声响,定睛看时,却见那张脸微不可察的皱缩了一下。

  这还是个活人z炭又再吃了一惊,这个孩子似乎是感觉到难受了,胡炭分辨出那是个痛苦的表情,但是却还是没睁开眼睛,睫毛抖动着,在薄薄的眼皮底下,眼珠子正在微微滑动。

  一个活人怎么会长有这样的面孔?

  漆黑无光,几乎快和炭块一个颜色了。

  而且这个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孩童实在太瘦了,瘦得让人一打眼看下去,几乎就以为那包裹里装的是一具髑髅。

  老者没有理会姑侄二人惊异的目光。

  他专注的注视着婴孩的面部,从上到下,用右手拇指一一揉按孩童的头部诸穴。

  从卤会开始,斜走当阳、本神、到颌厌穴而止。

  然后又取中线,从上星,神庭一路按至印堂,再分向两边眉目的阳白、鱼腰、攒竹和丝竹空。

  一穴一穴的揉搓旋动。

  胡炭很快就注意到老者手法上的特异之处,虽然只是一个穴位到一个穴位之间的移动,然而老者运指之间,却是忽重忽轻,有疾有徐,快时如同惊鸿掠水,一闪即过,慢时却如同抱重涉沙,沉滞凝重之极。

  而在某些时候,甚至无法分辨是快还是慢,是似快实慢还是似慢实快,根本无从判断。

  凝目盯注时,明明见他用劲甚沉,仿佛指尖吊着千钧重物,想要移动分毫都是千难万难一般,可是再错眼看下去,那指头却是在头目几个穴位间跳飞来去,如同穿花蝴蝶一般一沾即走,毫不停留。

  这真是一种古怪感觉。

  胡炭越看越吃惊,专注的看了一会,登感到头晕目眩,几乎跌下马来,这才知道,老者这看似寻常之极的手法,其实包含着极其高明的武学玄奥。

  秦苏此时心里却是疑窦丛生。

  她把老者刚才说的话一个字不漏的都听进去了,可是细想胡不为从定马村出来的经历,却并没有这么一个功力高深的前辈高人存在。

  她很确信自己没见过这个老人,那么胡不为与他结识,便只可能在定马村到在鼎州郊外遇上她这段时间内了。

  这段时间也不长,也不过是一年半光景,而且胡不为父子俩大多数时间还是躲藏在山林中,接触的人有限之极。

  胡大哥并没说他认识这样一个功法超卓的人物,若有的话,当初光州夜谈,他早就说出来了。

  难道这老人在说谎?

  可是秦苏细观他的面容,也得出了和胡炭一样的结论。

  相由心生,以面观人虽然有时候失于浅薄,然而一个人内心如何,有些东西是伪装不来,也掩饰不住的。

  这老者气度沉实,表情严肃,虽则衣衫破蔽,然而举动间从容自若,无损其华。

  这看起来就是个完全不拘外物的前辈高人,与那些穷困潦倒的破落户毫无可比之处。

  他不说话时,浑身都带着淡淡的威严,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要编谎话诓人。

  而且以他的修为手段,用得着对自己二人说谎么?

  莫不是胡大哥在讲述他的经历时有所遗漏?

  这老人说他还抱过炭儿……秦苏想了想,又暗里摇头。

  她了解胡大哥的性情,那是个心里藏不了太多油水的汉子,若是真结交这么个前辈高人,自觉大长面子,岂会不大吹大擂一番。

  这就奇怪了……秦苏皱起眉头,在脑海里细细回忆当初胡不为说过的只言片语,很快,一个人影便浮上了她的心头……与胡大哥同行的老人,武者,只有他了。

  只是,会是他么?

  短短数年,变化怎会如此之大?

  秦苏的目光从那老人身上转到了小小的包裹里,又从包裹转到他花白的头发上。

  渐渐带上了怜悯,道是已了之事原来却未了,道是已在彼岸逍遥,却原来还在苦海沉沦,灾厄侵人之深,竟至如斯么?

  这是唯一合理的推测了,然而这个推测的结果,却让秦苏也几乎难以相信。

  她安静的看着老者运真劲给那婴儿止痛,听那本该大声哭喊而出的呼痛之声细如蚊鸣,分明是虚弱到了极点的表现。

  她的目光里蕴满了怜惜和不忍。

  这本是个明媚娇妍的年纪,本应绽放光彩的韶华,却被压缩到这小小的躯壳中,日夜受痛,虽生犹死。

  如此苦难怎该是个柔弱的少女所应承担的呢。

  秦苏从怀中取出了定神符,毫不犹豫的。

  这是胡炭留在她身上以备急需之用的。

  八张,一张也没再留下。

  她已经明白了这个老人为什么赶到这里,所求为何物。

  “前辈,这是柔儿姑娘吧。”

  秦苏走近那老者身边,看着锦布中枯瘦的小脸,轻轻的说道,然后把定神符递了过去,“给她用用定神符吧,这是炭儿画的,多少有点益处。”

  那老人眉毛一抬,明亮的目光直视着秦苏的眼睛。

  然后专注的打量她的面庞,仿佛重新认识这个玉女峰前弟子,待看到她目光中的担忧和怜悯出于至诚,那诧异的神光便迅速消去,在这瞬间他便不再像个叱咤风云的的玄关第五重武者,而只是个普通的老人。

  向她点了点头,也不道谢,便接过了定神符。

  “姑姑怎么把定神符都送出去了!”

  胡炭瞪大了眼睛,对秦苏变得如此大方万分不解。

  她这时应该也已经认识到定神符的价值了啊。

  每一张符咒背后,消耗的可都是单嫣姑姑的修为,这一下送出八张去……想想都觉得心疼,这下所有的应急储备都没了,他还要再画出八张来,要不然再碰个突然事件,有个瘟毒流血的,那就糟糕了。

  提起定神符,他忽然才又想到那个被冷落在一旁的妖怪老爷。

  “劳老爷,你怎么样了?伤得重么?”

  胡炭快步跑到坐卧在雪堆中的劳免身边,把他扶起来,关心的问道。

  “我快……快要……死了……你快给我……用定神符。”

  劳老爷把住他的肩膀,借力挂靠在他身上,断断续续的说道,看样子果然是一条命去了八成,只是那眼珠子闪得飞快,然后满脸期盼的看向胡炭的怀里,让人不得不疑心他这句话的真实性到底有多少。

  胡炭又好气又好笑,无怪乎劳老爷能够坐拥巨万身家,依他这死占便宜的性子,若不发财才叫没天理了。

  略检查了一下,便放下心来,看来那老人下手极有分寸,只求克敌,不伤人命。

  老妖怪虽然看起来半身浴血凄惨无比,但也只断了几根骨头,想来他皮粗肉糙的,再中个三五掌也弄不死他。

  当下也不计较劳老爷的小心思了,好歹也要犒赏他的苦劳,取了怀里的定神符,正要激燃喂他,哪知那据说快要死了的妖怪忽然生龙活虎起来,行动快极,一劈手便把符咒夺了过去,珍而重之的收入怀中。

  “我觉得……已经好一点了,吃点丹药将养将养……就可以了,这灵符我先收着……”

  待得这头处理完毕,那边秦苏和老者也已经把定神符喂入那叫柔儿的婴孩口中。

  这时秦苏已经确认,这老者,便是当年与胡不为同行于西京道上的老英雄苦榕。

  那包裹在锦布里状如髑髅的小小婴孩,正是他的孙女宁雨柔。

  只是忽忽数年,当年只初进第四重大修为者境界的武者,已经突破天关,变成天下屈指可数的术道巨擘,而那个在胡不为口中乖巧懂事的忻娘,却变成了如今这长仅尺余的小小躯骸。

  命运造化之诡奇多变,远不是人心所能揣度的。

  当初夜行路上的两大两小四人,生活轨迹无不发生了重大变化,胡不为今日今时仍下落不知,宁雨柔虽生却如死,胡炭麻烦缠身,就一个苦榕老人突破了境界,看似尊荣无双,然则见着孙女****饱受煎熬,他的心情又岂有轻松之时?

  有谁会想想到七年后两家人的重新聚首,会是这样一个局面。

  劳老爷被苦榕的一掌打怕了,任胡炭说得好听,也绝不肯再靠近他十丈之内。

  服下丹药后,便远远的坐在雪堆里,自行运气疗伤。

  既不肯走近,也不想离开,他还记着要履行守护之责。

  胡炭无奈之下,只得一个人走了回来,看到宁雨柔已经服完定神符安静下来,秦苏却正向苦榕询问小女孩儿会变成这样的缘由。

  苦榕便简略说了爷孙二人几年来的经过。

  原来当年在光州,苦榕被龙爪门和万泉门的几个掌门用故人信物引走,剩下胡不为父子落单遭袭。

  待得苦榕醒悟中计,从青关渡飞赶回来,胡不为却已经被青龙士救走。

  苦榕知道青龙士素有侠名,胡不为在他手中当是性命无忧,便也不再担心。

  他当时一心只想把雨柔的蛊病治好,胡不为画的定神符甚是对症,宁雨柔经过月余调养,蛊毒已经十去其八了,临别前夜胡不为还给他画了几十张,更让苦榕安心,料想这些符咒吃完,便会落回一身清爽。

  爷孙两个便从光州慢悠悠的向洪州行进,想要南下返回故地。

  谁知路在半途,仅仅一个半月之后,符咒吃完十四天,柔儿便又有了发热症状。

  苦榕这才知自己小看了罗门教的蛊毒,胡不为的数十张符咒将毒物炼去百之九八,只残余下一丝。

  然而这余下一丝却是隐在膏肓之处,最顽固难除的。

  若是他还同行在旁,再画个几十张符咒下去,说不定便能无碍,偏偏这时候两人已隔别月余,身处异地,这可就糟糕了。

  苦榕满心忧愁,找几个镇子的郎中来看,开出许多泄毒药物,却分毫没有好转。

  当时便立刻返程,要回到光州寻找胡不为。

  然而这一次,胡不为飞鸟入林,再也找不到行踪了。

  苦榕无可奈何,只得一边打听消息,一边想尽办法为柔儿驱毒,找了无数名家圣手,却终究无功。

  好在这一丝毒性虽然顽固,毒性却已微弱许多,虽然一次次发作,缓慢侵蚀肌体,却没有像第一次爆发那么凶险,便是这样,苦榕一次次的打听消息,一边想尽办法延缓毒性,丹药,功法,真气,灵气,甚至又两度打上罗门教总坛,却终究找不到可致痊愈的手段,更把希望寄托到胡不为的定神符上来。

  不幸的是,胡不为时乖命蹇,遭遇之惨难以描述,几年来波折不断,刚从一波浪潮钻出头来,又被另一波风潮淹没,消息更是廖如冬夜寒星,让苦榕一次次找寻落空。

  苦榕也是大毅力的人物,九州大地,南北数千里辗转,只要听到一丝风声,便以最快速度追寻过去。

  他知道胡不为有灵龙镇煞钉,便一路听着消息,只要听到哪里有青龙白虎现身,便会第一时间赶到,如是,宁雨柔的身体便一日弱甚一日,逐渐收缩干枯,苦榕的修为却在这长期的压力下得到淬炼,更与青龙门的弟子们发生了许多冲突。

  数年追寻,胡不为的音讯在六年前彻底断绝。

  苦榕本已绝望了,没料想几天前,蜀山派在隆德府为门下弟子举办燃灯出道典礼,胡炭搅乱会场,却又再一次把圣手小青龙的名号传入江湖。

  苦榕当时就离隆德府不远,他本来只奔着五花娘子娘子和续脉头陀而来,这二人在年前就曾给雨柔诊过,但对这样深入膏肓经脉的余毒也别无良法,苦榕怀着侥幸之念,只盼经过这几年,二人另有思路也不一定。

  谁料到了地头,进得庄里,他却听到了一个令他欣喜若狂的字眼:定神符。

  更从群豪口中听说了胡炭的形貌和所做所为,这才连夜不停,从隆德府一路追赶,到底在颍昌府追到二人。

  “胡兄弟这几年的遭遇,我约略也听说过一些,”

  苦榕对秦苏说道,“我去过玉女峰,不过没遇到你师傅,后来又和白掌门打了几次交道,终是不得头绪,他到底经历了什么,现在是什么处境,还望姑娘告知。”

  秦苏能够从他只言片语就推断出他的身份,自是和胡不为关系匪浅,重友及其亲,苦榕虽然功法超卓,却也没有因秦苏的修为年纪而小视她。

  当下见问,秦苏便也毫不隐瞒,将胡不为那两年遭遇的祸事一一讲述出来,从光州脱险,逃入山林,解救了自己后却又被青莲神针误会,出手封镇了魂魄,自己夤夜脱逃,带着他一路北行到江宁府,进贺家庄,得范同酉相助塑回魂魄,却又接连遇到奇案司和施足孝的追击和埋伏,最终二人在光州郊外死别,经历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全都道了出来,回想起六年前那一场痛彻肝肠的诀别,触动心神,自然又是一场哀涕沾巾。

  苦榕听得拧眉不语。

  在心中暗暗叹息:果然是好人多磨难么。

  早在当年同行之时,他就曾直言赞赏过胡不为的性情,重情重义,谦抑守礼。

  如斯心性者,于国于家,于道于民,无不同称良益。

  然而这天地间竟似不容为善者,越是温和不争之人,遇到的挫折灾祸越比常人为深。

  这数十年来走南闯北,这等贫善之家祸事连踵的惨剧他已经不知道听闻过多少。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故几近于道。

  胡不为虽然性情狡黠,然而所思所为,终究不脱其小农出身,不求大名大利,不涉大是大非,可谓与人无争,他一心孜孜所求,也无非是想要把爱妻救转回来,但便是如此一个人,却惹来灾劫不断,最后落得这般下场。

  沉默了一会,苦榕道:“如此说来,胡兄弟在六年前就已经遭遇不幸,我还以为……他尚在人间。”

  他这几年一直在追寻着青龙白虎的踪迹,只道是故友还在人间,不料想今日却听闻到噩耗,心中甚为难过。

  忆及当年同行的往事,二人言语相得,不免有些黯然,更忧心于孙女的病情再起波折,心头更是抑郁。

  秦苏迟疑起来。

  不知道该不该把昨日单嫣告诉她的消息说给苦榕。

  胡不为尚在人世,这消息对她而言委实太过震撼和重大,实在给人一种不真实之感。

  昨日乍听之下,心神激荡,本是确信无疑的,但经过一晚思索,现在却没昨日那般坚信了。

  她有些摸不准单嫣的心性,这只狐狸的表现与胡大哥口中说的那个温柔善良的妖怪妹子可是相差得太多了,谁知道她说的话里有几分是真假。

  现在面对苦榕,更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讯息告诉给他。

  苦榕功力深厚,第五重玄关的觉明者,这是秦苏迄今为止所听闻到和接触过的最强大的人物,若是他肯尽心相助,想要从施足孝手中救回胡不为,应当不是难事。

  但假若单嫣告知的只是个假信息,让苦榕白白受累一趟,这要多难堪。

  在心里想了又想,秦苏到底还是压下了央告苦榕出手的念头。

  她在心里暗道:“若是单姑娘没有骗我,胡大哥还活着,那么以她对胡大哥的情谊,自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受苦的,她定会倾尽全力前去解救。她在夕照山上地位尊崇,有那么多妖怪肯听她说话,能发动起来的力量只会比苦榕老前辈更高。”

  但秦苏也不愿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放到单嫣身上,苦榕功法卓绝,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助力,岂能轻轻就放跑了他?

  思量来思量去,正盘算着要怎么拖一拖苦榕的行程,备作将来不虞之需,一瞥眼看到身边胡炭正满面严肃的站着,心中突然便有了计较。

  “想要让苦榕前辈出手,把胡大哥救助回来,到底还要借助这个孩子才行。”

  她心想道,刚好昨天还担忧炭儿的心魔和功法教授问题呢,这不面前就有个现成的好师傅!

  若是苦榕肯将炭儿收为弟子,那就一下子解决了所有难题。

  胡炭的功法教授自不必说了,若是隔日过后,透个风声出去,他知道弟子的父亲正在被人驱策折磨,炭儿再从旁软声求央几句,这做师傅的难道还能见死不救?

  不说秦苏此刻的暗中筹计,胡炭这时却是收起了跳脱心态,难得的严肃了起来。

  长到九岁,他这是头一次完整听到父亲的过往经历。

  过去只知道父亲受人冤屈,背着恶名被人追杀至死。

  现在听姑姑一一述来,其间经历竟是如此波折起伏和惊心动魄。

  他一言也不发,抿起嘴唇,把双拳攥得紧紧的,只在心中想道:“原来爹爹竟然遭到如此不幸!玉女峰,龙爪门,奇案司,还有那姓施的,这些恶贼都是凶手,就是他们联手害死了爹爹!等我长大了学得本事,总要一个个打上门去,给爹爹找回公道才行!”

  脑海里忽的忆起幼时父亲背着他在山林中踽踽穿行的零碎片段,父亲弓着腰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腐叶堆里,秋雨打湿了肩头,磨损褪色的青布袍子便分成暗青和淡蓝两块,脖领处沾着几片湿漉漉的黄叶。

  他一手护紧了自己,探头探脑的,警惕着暗处不知名的危险。

  远近但有一点异常响动,他都会满脸恓惶的停步下来,细辨半天才又重新迈步前行,那一幅情景在这一刻间变得鲜明无比。

  父亲的胆子实在说不上是大。

  虽然其时胡炭年纪幼小,到今日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但如今回想起来,记忆里最深刻的场景还是父亲满面煞白,一副惊慌的表情,然后使劲把自己往他身后藏。

  显然,这样的事情不是经历了一次两次。

  若不然,不会形成这么固化的印象。

  就这样的父亲,分明就只是个胆怯却又走投无路的寻常汉子,怎么可能会是杀人凶手!

  这些人眼睛都瞎了,如此加害于他z炭咬牙想着,不觉忿恨满胸。

  他这边默默回想着当初在山中的经历,便没注意听秦苏和苦榕的交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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