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米尼克捂着头醒来。

  已经伴随了他几天的隐痛还没完全散去,捉迷藏似的在颅脑中游荡,每次试图集中注意力寻找位置,都会得出同样的结论:

  和往常鼻炎发作时的头痛位置相近,但要更深些,在无法确切感知的深处,像一尾始终在深水游荡的泥鱼。

  新任住院总菲尔德转告了解释,这和偶有波动的情绪一样,都是手术后遗症,顺利的话会随时间逐渐好转。

  潜台词大概是,也有不顺利的可能。

  最初的几天不安后,他基本接受了自己失忆的事实。

  在这段时间里,邪灵操控着自己干了些不可理喻的事,多亏某个虔诚的骑士家族相助,在事态发展到不可挽回前阻止了一切发生。

  然后他们狂奔回到修道院,寻求与天父更近的人——也就是修道院长的帮助。

  曾在敦灵证明过实力的院长不负众望,经过一系列复杂操作,打开了被邪恶侵蚀的头颅,从中取出症结,并埋入了一两颗纯银加以控制。

  现在他果然好转了,疼痛说不定是神圣的力量正在和残余邪恶搏斗。

  虽然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但整个故事逻辑非常清晰、非常标准,稍微润色后就可以搬进《圣某某传》里作为支撑论据。

  运气好的话,假如手术主角今后真封圣了,那他也许会在书里客串留名,愿意的话还可以把颅骨留给修会当传世圣物,证明神迹存在。

  四舍五入一下,也算流芳百世了。

  自那次治疗后,他被强令在病房静养,不得随意外出走动、不能接触任何文字读物,甚至被禁止了书写绘画在内的动笔行为。

  这倒没什么大不了,顶多有些无聊,连梦境都是空白的,像被关在一座无门无窗的白房子里,外面有人说什么,他确信那是对自己说的,可从来没听清过也记不住发音。

  但今天就有些奇怪了,他没有在空白混沌的梦境中,病房里也不像正常布置。

  门窗紧闭,还用布条塞紧了缝隙,不透一点光亮和声音,分不出白天黑夜。

  屋里只点了根蜡烛,克拉夫特院长坐在菲尔德常坐的位置,没穿学者或修士的袍子,而是套了身方便外出活动的装束,一手扶剑、一手放在流了小半的计时沙漏上。

  “日安,多米尼克。”见多米尼克醒来,他看了眼沙漏,表情并不凝重,这让人安心了些。

  “无需担心,你可以再休息会,这也是治疗的一部分。”

  这场面要还能睡着的,恐怕是该治治脑子了。

  多米尼克登时清醒过来,源自本能警惕让他反复打量熟悉的一切,床铺、桌椅、墙壁,没有任何问题,连昨天午餐潵出的浓汤渍点都还留在床头。

  每个细节都证明,这就是病房,他早已适应了好些日子的安全区。

  可就是有什么不同了。

  也许是光线氛围的改变,所有东西都让他有些烦躁,生疏感在触摸到的每个表面凝结,仿佛被褥、床栏都刚从冰水里捞起,激得皮肤泛起一层颗粒。

  有记忆以来能追溯的类似感受,还是七岁时被送入教会学校,和大量陌生的同龄人站在一起。

  年迈的神父用诵经式毫无起伏的语音,向懵懂幼童宣读难以理解的严苛规范。他第一次隐约感觉到,此前所有的人生正在离自己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冰冷、压抑、神秘的世界。

  而此时的感受,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许他的不安已经表现在脸上,克拉夫特察觉到了患者的情绪变化。

  “深呼吸,放松,我们是安全的。”他将沙漏放到床头,“等这些漏完就结束了。”

  “你能感觉到什么?”

  “我……不确定。”多米尼克从未如此怀念配剑,他迫切地需要些能制造安全感的东西。

  “如果觉得身处陌生环境,难以控制不安、烦躁,那说明感觉是对的,你很敏锐。”

  克拉夫特态度平静,行动的安抚效果远大于语言,或者说他的话压根没起到多少安抚作用。

  “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坏消息吧。”多米尼克没有太多犹豫。众所周知,这种选择题的重点通常都在后者。

  “坏消息是,治疗只清除了那东西在你身上留下的实体病灶,仍有一部分深扎在精神中的影响存在,目前很难防范再发。

  “它会改变认知——你可以简单地理解为圣典里说的魔鬼侵蚀神志,不知不觉中改变你的想法和行为。

  “实际上可能比那还要隐蔽、难防范得多,因为魔鬼的诱惑和谎言尚可被识破抵御,而它和你的思维根本不是在一个层面上的东西。

  “像海怪从水下伸出腕足,猎捕毫无反抗之力的船只,水面上看不到猜不着它什么时候出手、怎么出现。即便我能斩断爪牙、修修补补,也不会改变结果。

  “因为损伤已经造成、船已经在进水了。”

  克拉夫特形象地结束了现状描述,留了点时间给听者思考。

  以多米尼克的理解能力当然听得懂其中含义,大致就是“尽力了,客观上做不到”。

  但他相信费口舌说那么多,不是光为了来宣判死刑的。

  就之前的相处而言,克拉夫特不是那么无聊而残酷的人。

  要真没救了,等待他的应该是祷告和临终关怀,或许还有直通天堂保证书之类的。

  “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还有办法。”克拉夫特又瞥了眼床头的沙漏,还剩一小段沙子在上端,即将流尽。

  “在我们北方,喜欢游泳的人其实并不多,但船长有时又不得不临时补充一批船员,得短时间内把他们训练成初通水性的合格水手,你猜要怎么办?”

  多米尼克有些疑惑为什么会说起这个,但克拉夫特没等他发问就主动讲了下去。

  “很简单,安排个老水手看着,直接踹水里,如果沉下去了就捞上来,如此反复几次,熟悉后自然就会游了。

  “我要做的也差不多,带着你反复下水,未必需要你游得多熟练,只要在水上飘着,能察觉水下有东西袭来是怎么个感觉、可以主动规避就行。”

  “听起来好像……”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为了自己的小命,多米尼克还是试探性地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游?”

  “事实上,我们已经游了一会了。”

  克拉夫特抓起沙漏,一手按在他的肩上。

  眼前景物骤然扭曲,紧接着是剧烈的失重。五感像烧热的烛油在脑海里融化,交错窜通成难以理解分辨的色团。

  “时间正好,今天的游泳训练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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