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贵妃母与八弟的份上,收着吧。”

  弘历赏鉴了这份厚礼一会儿后,就进了屋。

  “嗻!”

  在弘历看来,年希尧这个广东巡抚还是比年羹尧明白的,知道这个时候向自己这位四阿哥靠拢,比向三阿哥靠拢靠谱。

  只是,这越发显得,年羹尧没把他这位四阿哥放在眼里。

  因为,年羹尧居然到现在,还不知道向他这位四阿哥送礼!

  弘历没有再多想,只从海棠手里接过了手炉,坐在屋里,看着庭中越来越密的初雪,听着钟声在房间里轻微地响动着。

  随后,弘历就因为身子稍暖,房间里有些闷,就起了身,往院中走了来。

  因为,大多时候都在上课的他,除了骑射外,能待在户外的时间很少。

  也正准备出屋看看雪景的那拉敏萱,见弘历出来就急忙闪进了屋,还在回屋后,看了自己还放在架子上的瓶装木樨香露一眼。

  皇后让她把这木樨香露给弘历,她到现在都还没找到机会给出去。

  近来,年贵妃屡屡通过雍正让弘历去长春宫陪福惠,让皇后越发着急地催促那拉敏萱得做好她与弘历之间的纽带。

  这让那拉敏萱的压力更大。

  今日,弘历长跪养心殿外救忠臣的事,也很快传扬得人尽皆知,皇后自然又再次给她施了压。

  而那拉敏萱自己,也对这位敢为忠臣犯颜的四阿哥,产生了敬意。

  从小耳濡目染各种忠臣贤士故事的她,很欣赏这种行为,认为这才是君子当有之举。

  弘历这里抱着手炉,正沿着廊檐一走一停,且看着雪幕。

  同时,他也因此思索着,摊丁入亩在直隶地区推行一年后,到底会有多少佃户选择逃佃,而这会不会让京师再次增加许多流民,而造成又冻饿死无数人的惨状。

  他的思绪不禁又回到了昔日自己和弘皙赈饥时,在京师城外看见的惨状。

  雪天,在王孙公子眼里,正是适宜煮茶品梅的好冬景,但在百姓心中,则是一场生死关。

  灵魂来自后世寻常人家的他,到底是不能安于享受富贵悠闲的。

  而弘历正在这样拧眉时,意外瞅见那拉敏萱探出门帘的螓首。

  弘历正要开口,就见那拉敏萱抱着木樨香露出来,腼腆地笑着,立在雪中:“这是姑母让奴婢给表哥的。”

  “额涅有心了。”

  弘历笑着回了一句,就朝那拉敏萱招了招手,让她过来。

  那拉敏萱就走了过来,把手里的木樨香露递给了笑靥如花的海棠。

  海棠接过去后就先回了屋。

  而弘历这里就因为那拉敏萱站在自己身边,也主动问起她一些事来:“听闻舅舅已经外放直隶任道台?”

  那拉敏萱笑着点头:“是的,阿玛是年前放的道台。”

  弘历点首,没再多言。

  那拉敏萱则意识到弘历突然这么一问,应该是也在关注直隶推行摊丁入亩后的民情,心里对这位四爷又多了几分敬意。

  但弘历没再多问,她也不好多言,何况,她的父亲也不会告诉她关于政务上的事。

  “有机会在额涅身边见到舅舅时,告诉他,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让他尽管提,不要太客气。”

  弘历这事嘱咐了一句。

  “嗻!”

  那拉敏萱欠身应后,就道:“奴婢先谢过四爷。”

  一场初雪过后,就是连续的晴空朗照,只是转眼就到了雍正二年的十二月。

  如弘历所料,京师流民在年底数量大增。

  好在,雍正也早有准备,降谕河道总督齐苏勒、副总河嵇曾筠大力招募民工,于各处河堤抢修加固,而令其不得延误,且令户部拨所备铜钱十万万文。

  这也就让短时间内流民大增后,出现的饥民问题得到缓解。

  而让户部备铜钱,用于以工代赈,则是弘历提醒,注意改革提高中央财力会导致民间进一步钱荒的问题后,雍正所做出的决定。

  先以工代赈,使得朝廷可以从容的慢慢消化这些流民,如鼓励其垦荒与招徕入绿营。

  且因为盛世滋丁、永不加赋的缘故,所以,摊丁入亩后,新增田亩越多就能让丁银均额越少,百姓们垦荒的积极性其实也很高。

  已经有脑子灵活、胆子挺大的百姓,开始主动北上垦荒。

  甚至,雍正还又下旨令京师无产旗人也去固安屯垦,且给无产旗人下达了指标,划了两百顷荒地,要求在今年内必须屯垦完成,否则负责此事的都统、副都统将被治罪。

  这种大力垦荒,乃至令旗人也去屯垦荒地的情况,让只想维系农奴经济的旗人和汉人大地主都很难接受。

  因为佃仆和庄仆,对地主总是比佃农、庄农有更大的依附性,而可以让地主可以更好的剥削。

  可农奴经济这种生产关系,的确不符合雍正要彻底推广租佃模式,以促进生产力,提升国力的需求。

  所以,这种矛盾在所难免的要出现。

  在怡亲王奉旨设宴招待即将回西安的年羹尧的宴会上,年羹尧在遇到弘历时,还主动问起弘历这件事来:“不知四爷对旗人屯垦开荒的事怎么看?”

  “汗阿玛说是让旗人自力更生,其实也是为解决旗人眼下若无差而只靠铁杆庄稼就难以度日的困境,可谓也是为疏解旗政困局的英明之见。”

  “鄙人自是心悦诚服。”

  “倒是不知大将军对此有何高见?”

  弘历心里冷笑,他没想到年羹尧会问他这么愚蠢的问题。

  因为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跟雍正唱反调,去说雍正做的不对。

  而年羹尧对弘历的回答倒是不意外,也没有多少失望之色,只笑着说:“奴才也说不上什么高见,只是万岁爷让奴才与总理事务王大臣、中枢近臣们一起面承上谕,下达圣旨,奴才也就知道了此事,所以问问四爷,也好能明白万岁爷的苦心。”

  弘历点头,他知道这事。

  雍正的确有下旨让年羹尧与总理事务王大臣、中枢近臣一起面承上谕,下达圣旨。

  这就相当于,让年羹尧成为执政之一了。

  而雍正给的理由是,年羹尧此人“记性甚好,能宣朕言;下笔通畅,能达朕意;且秉性鲠直,不徇情面”。

  这也就让年羹尧得以知道许多内政机务。

  弘历更清楚的是,雍正这是在有意让年羹尧成为中枢之臣,也有意在将来设立军机处后,让年羹尧成为将来的军机大臣之一。

  只是,这一切,还得看年羹尧的表现。

  弘历没有和年羹尧多聊,尽管来和年羹尧攀谈的人不少,连新任起居注官钱名世都亲自走过来向年羹尧献诗,说是贺其平定西北之功。

  钱名世是江南士绅出身,也是清流名士,但靠着是年羹尧同年的关系,被年羹尧推举为了新的起居注官。

  因此,钱名世主动来向年羹尧献诗,也算是感激年羹尧的引荐。

  只是,弘历颇为暗笑的是,钱名世这位江南名士,政治眼光还是差许多,居然还觉得被年羹尧引荐是一件好事。

  当然!

  保持清醒的王公大臣也不少,即将朝觐结束而离京的直隶布政使李卫和江南提督学政法海,这时就没有跟着赶趟去向年羹尧献媚,而是在见到弘历与年羹尧聊了几句且在怡亲王府庭园中散步时,就跟着追了来:“四爷!”

  弘历因此驻足回头,看向法海身边的李卫:

  “这位是?”

  “臣直隶布政使李卫给四爷请安。”

  李卫立即扎了个千。

  弘历不由得愣在原地,不久后,才笑着说:

  “倒是略有耳闻。”

  法海这时不禁主动问:“四爷听说过李方伯?”

  弘历道:“先帝当年在畅春园对我提起过。”

  弘历不好说是雍正提起过,也就只能说是康熙提过,反正康熙现在已经不在,自然死无对证。

  毕竟,他总不能说他在后世听说过李卫,还看过关于李卫的好几部电视剧。

  李卫这时听了倒是一脸奋意,喜不自胜地说:“没想到臣一个捐纳出身,竟然连先帝都知道臣!”

  “你李卫在户部不包庇亲王的事,岂止是先帝知道?”

  弘历又笑着回了一句。

  他在这一世打听过关于李卫的情况,也就知道李卫曾在康熙晚年时任过户部郎中,还在户部郎中任上与诚亲王起过冲突。

  所以,弘历才会在这时提起这事来。

  李卫听后更加激动,眼中出现泪花。

  要知道,真实李卫可不是什么乞丐出身,而是富户出身。

  只是,他太想当官了,所以不惜重金,选择了捐纳做官,而在选择捐纳做官后,他也不是想着捞回捐纳的钱,而是真的为国为民起来,似乎一心只想求进步,做出一番事业。

  法海也很为李卫能被先帝和诸多贵胄所知而高兴。

  因为,现实中的李卫颇为礼待文人,法海虽说是佟家的人,又是进士出身,但也因此对李卫很有好感,与之相交甚笃。

  “四爷,奴才即将去江南,所以特来请教四爷,不知四爷可否指点一二,奴才此去江南当如何为官才好?”

  法海这时也主动向弘历拱手说起话来。

  而弘历不禁满意地笑了笑。

  他知道,法海这是在表示要站队自己的意思,要不然也不会让自己一个没有职权管他的皇子,去教他怎么为官。

  可以说,弘历现在要是想用几个江南文人,让法海以江南提督的名义引荐,法海都会答应。

  但现在江南士绅中,主动找到弘历的人几乎没有,也就在这个时候,才有一个江南富户出身的李卫来主动找他。

  而李卫严格来说,只是江南富户,还算不上是江南士绅。

  所以,弘历也没有什么江南文人要重用的,也就不好趁此让法海为自己做这个事,只决定直接帮帮法海本人,也就笑着说:

  “我也没什么可指教的,你真要想让汗阿玛满意,去江南后就不能只注意士林舆情,也要多关注民情,可以以了解江南文风世情为由,收集一些民谣,这里面可能会反映不少真实的民情。”

  弘历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记得历史上这一时期,南方突然出现“帝出三江口、嘉湖作战场”这样的民谣,而广泛传播,让人很难不怀疑是南方有人在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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