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当法奥的剑锋刺穿最后一名孽欲牧师的喉咙时,黄昏的光线撒过了晨曦谷要塞上方树立的教会旗帜。

  如血的残阳为金色的旗帜上染上了一抹猩红,与地上黏稠的污血交相呼应。

  “哈……咳咳。”

  法奥面色冷静如初,但眼中的疲惫暴露了他也已经差不多到达了极限。

  他本该立即转身支援其他的同伴将剩下的邪神爪牙清除,但某种异样的粘稠感顺着剑柄爬上手背,让他停在了脚步。

  回过头去,他看到了地上已经断气儿了的邪神牧师不知何时揭开了自己的面罩,露出了一张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庞。

  死去的祭司正在笑。

  那丑陋的笑容与他此刻的处境相得益彰,但那其中蕴含的嘲讽却让法奥心中恼怒。

  你在笑什么?

  有什么好笑的!!?

  闭嘴!

  我让你把嘴闭上!

  不许再笑了!!!

  嘎吱。

  他攥紧了剑柄,就要一剑刺入那尸首之中——但是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

  咚!

  噗嗤——

  狂战士的巨锤落下,直接将尸体的脑袋砸了个稀巴烂,飞溅出了一地的红白之物。

  那液体溅到了法奥的脸颊上,让他整个人一震。

  我刚才想要做什么?

  侮辱邪神牧师的尸体?

  这……

  “恶心的家伙,邪神的废物!哼!”

  法奥陷入了迷茫,但另一边的狂战士似乎觉得光是砸爆敌人的脑袋还是不够,特意清了清嗓子,冲着尸体补上了一口浓痰。

  “呸!哈哈哈!”

  在吐完痰之后,狂战士忽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哈哈哈!咳咳!哈,哈……”

  这位身高两米的壮汉经过连日的战斗,此刻也显得相当疲惫,费力地喘息着。

  但与疲惫的肉体相比,他的精神却相当亢奋。

  狂战士瞪大着满是血丝的通红眼睛,冲着站在原地发呆的法奥大笑:“喂!你还在等什么?跟我们继续冲啊!”

  “敌人的老巢就在眼前了,就快了!我们就要成功了!”

  “只要冲进去,就是我们的胜利!”

  嗯?

  法奥愣了一下,接着很快兴奋起来,用力甩了甩头,点头道:“啊?噢……对,我们马上就胜利了!”

  是的。

  就是这样!

  就在不久前,他们抵御住了邪神教会新一波的冲击,甚至还乘胜追击,暗中跟随着仓皇逃窜的邪神信徒逃兵追到了这里。

  墓穴群。

  很有邪神教会肮脏的行事风格,是他们经典的藏身之处。

  他们将无辜之人的尸身从棺材中挖出,将地下掏空,改造成他们的藏身之处。

  那群肮脏的家伙,就擅长这种邪恶的勾当。

  而现在,就是他们将这份罪恶彻底清除的时候!

  一定要净化邪恶!

  邪恶终将被彻底净化!

  当法奥下定决心的时候,亢奋的狂战士已经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

  圣骑士对此没有在意,而是吸了口气继续向前。

  可当法奥踩过满地内脏碎肉的地面,向着墓穴大步进发的时候,看见牧师劳伦斯跪在一旁的血泊里。

  这个总是谨慎分配治疗术的老好人,此刻正不断将圣光拍进某个肚破肠流的骑士体内,完全没注意到对方的瞳孔已经扩散。

  “劳伦斯,省点力气!最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法奥上前抓住牧师的手腕,却被对方反手推开。

  劳伦斯的指甲在他手背划出血痕,低吼道:“滚开!别妨碍我!我能救所有人!”

  圣光在牧师指间跳动,过量的治疗甚至让骑士的伤口开始生出肉芽。

  可那没有用,那名骑士已经死去了,光靠治疗是不够的,还得需要复活的神术……

  法奥被劳伦斯的气势震慑,下意识倒退两步,结果后腰撞上某个坚硬的东西。

  他转身时,见习牧师丹尼的剑柄抵在他后腰处,冲他露出了一个渗人的笑容。

  “别挡路。”

  这个三天前还在为第一次杀死敌人而呕吐的少年,此刻咧开的嘴角沾着碎肉:“你挡着我追杀那个邪教徒了。”

  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法奥看见一个瘸腿的孽欲信徒正在尸体堆中艰难爬行。

  “等下,他已经失去战斗力了,可以俘虏起来。”

  法奥用剑鞘挡住丹尼的武器,沉声道:“按照教典第七章第四条——”

  哐!

  钢铁撞击声淹没了他的话音,丹尼用剑柄撞在了法奥的剑鞘上。

  少年的狂笑混着血腥味喷在法奥脸上:“你说教典?现在吗?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教典还说了,只有将敌人彻底杀死才是最正确的!”

  “现在,让开!不要挡我的路!”

  而面对丹尼的怒视,法奥沉默了一下,接着默默侧身让开了道路。

  “哈哈,这才对嘛!”

  丹尼见状露出满意的笑容,毫不客气地大步向前。

  然后——

  “啊!”

  咚。

  他就被法奥从身后用剑柄砸在了后脑,被直接敲晕了过去,一头栽入到地上。

  “你看来误会了,我并不是在跟你商量这件事。”

  法奥看着少年倒地,摇头道:“在这里好好休息吧,剩下的战斗就交给我们。”

  或许是因为即将面临危险,他的心情也有些烦躁,性格不像往日那般冷静,出手稍微暴躁了一些。

  而就在他将丹尼拖到一边,让他好好休息的时候,听到了一阵争吵声。

  “臭小子!你在跟我吵什么?啊?”

  法奥顿了顿,抬眼看拉德利正用剑柄砸向抱头躲闪的少年战士——只因为对方似乎跟他贴耳说了些什么。

  拉德利的太阳穴青筋暴起,瞳孔边缘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闭上你的嘴!神明需要的是战士,不是懦夫!我可不是你的保姆!”

  拉德利和他的侄子。

  法奥虽然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故事,但是这两个人平时的相处,看似叔侄,其实更像是父子。

  能让拉德利这么愤怒,少年想来是说了一些很过分的话吧。

  “只因为你感到危险和不对劲就停下脚步?开什么玩笑!”

  拉德利睁大着眼睛,怒吼道:“都到了这一步了,我怎么可能在这里辜负吾主的期待!!?”

  没有一个战士会不渴望得到胜利。

  没有一个信徒会不希望得到神明的注视。

  为了这些,他们会拼上一切,甚至是为此大打出手。

  可他的话,却让法奥眉头皱了一下。

  嗯?

  因为这个原因,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吗?

  你的侄子不是在关心你的安危吗?

  “这……”

  涌入鼻腔的血腥味变得甜腻起来,让法奥的眼眸渐渐发散。

  “这确实是很过分的话语!怎么能让一个战士退缩呢!!?”

  他用力点了点头,对着拉德利投去了赞许的目光,就要继续前行。

  可是,就在他即将迈步的瞬间,腰间的长剑从剑鞘中荡起了一下,接着又重新落回。

  咔哒。

  剑刃入鞘声在一片厮杀的嘈杂声中格外清脆,让法奥的表情一顿。

  法奥下意识按住剑柄,然后他的表情扭曲了起来。

  “嘶……”

  以往每次握剑的时候,他都像握住了温热的手掌,但现在……却像触到烧红的铁块,带着刺痛的灼热!

  嗤——

  他猛然低头,看见抽出的剑刃表面浮动着细密的波纹,如同被无形的手反复揉搓的镜面。

  “这是……什么?”

  身侧,突然传来自相残杀的呐喊。

  “是我的!”

  “是我的才对!”

  咚!咚!

  两名骑士正在拳拳到肉的互殴着,头盔落地时露出扭曲的面容。

  他们怒视着同伴,像是看到了不共戴天的敌人。

  “是我杀死了他!神明会看见我的!只能是我!”

  “不,是我!”

  他们铠甲上的太阳纹章不知何时被掰得变形,尖锐的边角在对方身体上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

  “这,这……”

  咚咚咚!

  法奥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感觉整个人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了身后的旗帜。

  血色的旗帜飘扬依旧,依然傲然地挺立在战场之上!

  旗帜还没有倒下!

  没有任何问题。

  看在看到教会旗帜安心后还没有一秒,法奥就猛然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

  “等等……血色?”

  法奥几乎将眼睛瞪了出来,死死盯着旗帜。

  它为什么……会是这个颜色?

  为什么!!?

  某种冰冷的战栗爬上法奥的后颈,舔舐着他的灵魂。

  不对。

  不,不对!

  “是……不对!!!”

  法奥心神一颤,像是有什么破碎了一样,原本朦胧的意识终于清醒过来。

  他彻底醒了过来。

  眼前的场景瞬间变化,他们依旧停留在晨曦谷要塞之中。

  而且,时间点就在刚刚抵御完上一波侵袭之后,大家还没来得及休息。

  而其他人,则全部是双眼无神的缓慢走着——向着要塞之外。

  “幻觉!”

  这一刻,圣骑士彻底明白了。

  “是孽欲的领域!!!”

  欲望无声无息的降临,影响了所有人,让他们陷入了一场似真似幻的可怕幻觉之中。

  他抬头望向天际,发现不知何时起,太阳周围环绕着彩虹色的光晕——但那光晕的边缘带着蛇鳞般的纹路,每当视线聚焦,又化作正常的日晕。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混杂着血腥气,像是腐烂的花香,让人背脊的发冷。

  不,不止如此。

  等法奥抬头定睛望去的时候,他攥紧了拳头。

  那头顶的烈日……也并非原本的模样。

  那不是太阳!

  那是——一颗猩红的竖瞳。

  正冷漠地俯视着地下陷入疯狂与偏执的凡人,眼底闪过戏谑与嘲弄。

  神明的眼眸……是孽欲!

  孽欲之神在看着我们!!?

  祂降临了?

  而就在法奥心神颤抖的时候,天空庞大的阴影中,巨大的翼蛇轮廓终于彻底显形。

  祂显露出了此刻的化身。

  那是一头庞大的六翼蛇!

  巨蛇的背上生长着三对巨大的羽翼,看上去美丽……但若是仔细看去,就能发现每一根羽毛上都隐隐有一张扭曲的蛇瞳。

  祂华丽的羽毛在阳光下流转着诱惑的光彩,无数蛇瞳里倒映着每个人心底最炽烈的渴望。

  出人头地的荣耀、被神明垂青的狂喜、肆意杀戮的快感……尽皆可以看做是欲望。

  欲望!

  孽欲之神影响了所有人!

  顾不得想太多,法奥知道现在在该做些什么。

  “所有人!都醒醒!”

  他声嘶力竭的怒吼穿透战场,他手中的圣光之剑终于爆发出纯正的光辉。

  他高举着长剑,试图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让他们看向头顶。

  “那不是吾主的注视!是孽欲的!祂在舔食你们的欲望!”

  “赶快醒过来!看看你们在做什么?”

  但是,他的呼唤并没有起到效果。

  那些人在恍然中看了他一眼之后,接着很快又重新沉浸到了自己的幻境之中。

  一些人甚至因为直视了神明之后而陷得更深。

  不是所有人都能抵御住邪神的堕落灵气的。

  像法奥这种能够自行清醒过来的,才是极少数。

  大多数的人就是这样,只会无声无息地陷入疯狂之中,根本察觉不到任何被腐化的感觉。

  法奥试图去将他们一个个拦下,但人数太多了,根本来不及。

  而且,最糟糕的是,新一波的邪神爪牙已经向这边赶来了!

  “现在该怎么办?吾主!”

  绝望之际,法奥只能向着太阳神祈祷,希望祂能够将这里的情况告诉给其他人。

  同时,又有一个想法在他的心里忍不住浮现。

  “现在怎么办?还有什么办法……赫伯特大人!”

  法奥认识那条巨龙,知道赫伯特也已经来到了这里。

  要是赫伯特大人在的话,一定能知道如何去做!

  几乎是下意识的,法奥停止了对太阳神的祈祷,转而在心中默默呼唤赫伯特。

  “赫伯特大人!请救救我们——啊。”

  法奥回过神来,为自己病急乱投医的行为感到无奈,自嘲道:“我乐真是疯了,赫伯特大人怎么会听见呢……”

  可是,就在这一刻。

  像是想回应他那不切实际的荒唐祈祷一样。

  从远处,传来了一声悠扬的号角声。

  嗡——

  那号角声震耳欲聋,响彻天地!

  伴随着令所有人心神一震的号角声,一道白光在长空划过,瞬间切割开了天空的雾霭。

  嗖——

  作为对凡人无助呼唤的回应。

  纯白的天使。

  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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