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比想象中好走些。山间的羊肠小道上,偶尔能看到挑着柴禾的山民,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看到他们这支奇形怪状的队伍(有穿国军破军装的,有穿老百姓衣服的,还有穿伪军狗皮的,拉着辆三轱辘破牛车),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警惕,但并没有太多恐惧。

  “老乡!打听个道!”老六操着半生不熟的山东话,拦住一个砍柴的老汉,“咱…咱想找八路…呃…找咱抗日的队伍!往哪走?”

  老汉上下打量着他们,尤其是牛车上那堆着的东西(铜锭和子弹箱用破布盖着),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找队伍?你们…打哪来?”

  “台儿庄!”赵大夯拄着棍子胡诌,挺直腰板,“刚跟小鬼子干完仗撤下来的!”

  老汉脸色缓和了些,指了指山坳深处:“顺着这条道,往碾砣峪方向走…那边…有咱的人。”说完,也不多话,背着柴禾快步离开了。

  有了方向,队伍加快了脚步。山里的空气清新冷冽,带着松针和泥土的芬芳,洗刷着鼻腔里残留的硝烟和血腥。路边的积雪开始融化,露出底下嫩绿的草芽。偶尔能看到山崖上几株早开的山桃花,在寒风中顽强地绽放着点点粉红。一切都透着股勃勃的生机,与身后那死寂的战场恍如隔世。

  晌午时分,转过一道山弯,前面出现了一个掩映在松林里的小山村。几十户石头垒成的房子依山而建,屋顶冒着袅袅炊烟。村口一棵老槐树下,几个穿着灰布军装、胳膊上戴着“八路”臂章的士兵,正在帮老乡修补被风雪刮坏的屋顶。村口空地上,还有一队民兵模样的人在操练,喊着号子,虽然动作不算整齐,但精神头很足。

  “八路!真是八路!”林书远激动地指着村口那面在风中飘扬的、有些褪色的红旗,上面画着镰刀斧头。

  所有人的脚步都停了下来,看着村口那安宁又充满力量的景象,眼眶都有些发热。一路的颠沛流离,九死一生,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归宿。

  “站住!什么人?”村口放哨的民兵发现了他们,端着老套筒警惕地喝问。

  李山河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襟(其实也整理不好),走上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兄弟!别误会!俺们是从台儿庄撤下来的!打鬼子的!想…想找咱们的队伍!”

  哨兵打量着他们,目光扫过伤员,扫过那辆破牛车,最后落在李山河那张年轻却写满风霜、眼神疲惫却依然倔强的脸上。

  “等着!”哨兵转身跑进村子报信去了。

  很快,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军装、打着绑腿、腰间别着把旧驳壳枪的中年汉子,带着几个战士快步迎了出来。汉子国字脸,浓眉大眼,嘴唇紧抿,透着一股子沉稳干练。

  “同志!辛苦了!”中年汉子走到李山河面前,伸出手,声音洪亮有力,“我是沂蒙山独立支队第三大队队长,陈大山!欢迎你们!”

  “陈队长!”李山河有些局促地握住了那只布满老茧却温暖有力的大手,一股莫名的酸楚猛地涌上鼻尖,嗓子眼堵得慌,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俺们…总算…找着家了!”

  但现在还不是认亲戚的时候,很多心里话只能放在心里。

  陈大山看着这支疲惫不堪、伤痕累累却眼神清亮的队伍,目光扫过伤员,扫过牛车,最后落在那几个穿着伪军狗皮、被捆着手脚塞在牛车角落的范维新和催命鬼身上,眼神锐利起来。

  “这两位是…?”

  “肥城保安团团长范维新!和他的狗腿子!”李山河指着那俩面如死灰的肉粽,“祸害乡亲!投靠鬼子!被俺们抓了!交给队伍处置!”

  “好!好!”陈大山用力拍了拍李山河的肩膀(拍得李山河龇牙咧嘴),“干得漂亮!快!进村!先安顿下来!伤员送卫生所!乡亲们安排住处!饿坏了吧?老王!赶紧!熬一大锅热乎的棒子面粥!多放红薯!”

  队伍被热情地迎进了村子。伤员被抬进了用祠堂改成的简易卫生所,有穿着同样灰布军装、胳膊上套着红十字袖章的卫生员接手。王奶奶和狗剩被安排进一户老乡家,热炕头,厚棉被。林书远、老六他们则被民兵领着去安排住处。

  李山河、赵大夯和铁算盘被陈大山请进了队部——一间简陋的石屋。

  “坐!坐!”陈大山亲自给他们倒了三碗热水,“先喝口水,暖暖身子!慢慢说!你们这一路…不容易啊!”

  李山河捧着粗糙的陶碗,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他喝了一口热水,那暖流仿佛一直流进了冰冷的四肢百骸。他看着眼前这位沉稳的八路军队长,又看了看这简陋却充满生气的队部,一路的艰辛、牺牲、迷茫、恐惧,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算盘奇缘”,都化作了沉甸甸的倾诉欲。

  他从济南弃守、界首站冻粮血战说起,说到蒿里山鬼火退敌、醋坊霉粮引炮、康王河冰窟窿出军火、张山子霉粉破卡…一件件,一桩桩,惊险处让人屏息,悲壮时令人扼腕,说到最后血布条显字指引沂蒙,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当然,他隐去了所有关于“算盘老兄”和耗子精邪乎事的细节,只说是在绝境中找到的地道和物资,是运气,是乡亲帮助,是弟兄们用命拼出来的活路。

  陈大山听得极其认真,浓眉时而紧锁,时而舒展,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敬佩和深深的痛惜。当听到最后七个兄弟被炸死在台儿庄外围时,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摘下帽子,沉默了片刻。

  “李山河同志!赵大夯同志!铁算盘同志!”陈大山站起身,神情肃穆,朝着三人郑重地敬了个军礼!“你们都是好样的!是抗日的好汉!沂蒙山根据地,就是你们的家!咱们一起,把鬼子赶出中国去!”

  虽然陈大山也想将这几员干将拉到队伍里,可他也知道,现在时机未到。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李山河的眼眶!家!八路军!打鬼子!这几个词像火炭一样烫着他的心!他猛地站起来,挺直了伤痕累累却从未弯曲的脊梁,用尽全身力气,回了一个他这辈子最认真、最标准的军礼!虽然动作有些僵硬,但那眼神,坚定如铁!

  “是的,有什么事情,等打跑鬼子再说。”李山河郑重承诺。

  他现在还需要保持着原来的身份,这样去台儿庄或者回河南,一路上也会少很多的麻烦。

  安顿下来后,李山河独和陈大山来到村后的山坡上。夕阳的余晖给连绵的沂蒙群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山风拂过,松涛阵阵,像低沉的战歌。他掏出怀里那个早已空了的、印着日文“陆军野战医院”的铁皮药盒,还有那条沾着血迹和霉斑、如今已显得无比陈旧的血布条。

  两人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把药盒和血布条并排放在石头上。夕阳的金光落在上面,那点点暗褐色的霉斑,在光线下似乎变得格外清晰。他伸出手指,轻轻抚过药盒冰冷的铁皮,抚过布条上干涸的血迹和那些炭灰画的符号。

  “算盘老兄…耗子兄弟…”他对着空寂的山谷,低声自语,“不管你们是啥…多谢了…送粮…送药…送军火…送路…救命的情…俺李山河…记一辈子…”

  山风呜咽,像是回应。

  他拿起那个空药盒,打开盒盖,里面空空如也,只有盒底残留着一点白色的药粉痕迹。他想了想,从旁边抓起一小撮带着青草气息的泥土,小心地、郑重地放进了药盒里。

  “这儿…沂蒙山的土…”他盖上盒盖,把药盒和血布条仔细包好,重新揣进怀里,紧贴着心口。“以后…这儿就是俺的粮仓了。”

  “呵呵”陈大山轻笑了两声。

  “李连长今后是如何打算的。”陈大山试探的问了一句。他看李山河装了一些泥土到药盒里。知道他去意已决。

  “徐州大战在即,我想带着队伍先归队。”李山河再次看了一眼落日的余晖。

  他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兵员严重不足,他想找到队伍,那怕是付出一些代价,也要让上面补存一些兵员。他一个连长,现在手下才二十几个人。还有一大半的伤员。

  “那祝李连长归途顺利,改日再把酒言欢。”陈大山衷心祝福了一句。

  “我已知陈队长的心意,但现在时机尚未成熟。队伍里给我留个位置,待我回一趟老家。就把这条命交给队伍。”

  李山河心里嘀咕了一句,我现在是个连长,我怎么也要弄个团长回来,到时候带他一两千人再投诚,那待遇能一样吗。

  两只大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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