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威严的目光睨向御阶下的张甫明,沉声问道:“朕记得张高年是张爱卿的族侄。元和十一年,是张爱卿保举张高年出任的安西节度使一职,朕可有记错?”
建元帝君威难测。
张甫明额头上滴下一滴冷汗。
他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殿内冰冷的金砖上:“陛下,都是微臣识人不明,误信了小人,以致酿下大错。若不是张高年身边的长随暗中给微臣送了密信,微臣直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微臣有愧陛下圣恩,敬请陛下降罪。”
魏昭神色莫名。
他藏在袍袖下的食指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羊脂白玉盘龙纹扳指,对跪地请罪的张甫明视而不见,视线移向中书令王缙,淡淡道:“朕有意派右将军谢晗平乱,王爱卿以为如何?”
王缙心下一愣。
谢晗是自己的女婿,没想到陛下会在西北平乱一事上,直接越过张甫明,来问自己这个谢晗的老丈人。
王缙额头上顿时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陛下,这是何意?
世人皆知当今陛下隆宠雍和县主,上行下效,雍和县主一介外臣之女,地位甚至凌驾于宫里的几位公主之上。
右将军谢晗是雍和县主唯一的胞兄,不过而立之年便身居高位,如今空出来的安西节度使一职,看来陛下是要恩赏给谢晗了,只是这样一来,不知太子殿下又该如何自处!
王缙心思电转。
他膝下儿子众多,却唯有一女,自是爱若掌珠。谢晗又是他的爱婿,一向得自己青眼。
横竖谢家已经和东宫生下罅隙,既然是送上门来的好处,自己可断没有替女婿往外推的道理。
王缙想明白之后,一脸大公无私地奉承道:“陛下圣明烛照,微臣但凭陛下吩咐。”
建元帝微微颔首。威严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张甫明身上,其中的压力重逾万钧:“张爱卿呢?可有疑义?”
陛下并未因自己举荐了张高年而降罪,张甫明自忖逃过一劫,哪里还敢有疑义。他头重重磕在地砖上,恭声应道:“陛下圣明,臣没有疑义。”
见张甫明识趣,魏昭这才收回了目光,淡淡道:“张爱卿能够大义灭亲,朕心甚慰,平身吧。”
就在张甫明暗中松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起身时,头顶传来建元帝威严、淡漠的嗓音:
“拟旨:朕闻褒有德,赏至材,右将军谢晗宿卫忠正,宣德明恩,守节乘谊,以安社稷,朕甚嘉之。其加封安西大都护,统辖安西‘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四镇,加秩两千石,钦此。”
建元帝旨意一出,满殿皆惊。
原以为陛下打算让谢晗兼任安西节度使一职,这已经是对谢晗的恩宠了。大殿内的重臣都没有想到,陛下直接将一个从二品官职的安西大都护赏给了谢晗。
要知道大都护一职,本朝一般由亲王遥领。
当今陛下将自己的兄弟杀的一个不剩,大都护一职也因此空了出来,如今陛下竟然赏给了谢晗。
这谢晗何德何能!
然而,张甫明自身难保,刚刚又在陛下面前表明自己对于陛下的安排并无疑义,这个时候也不好出尔反尔。
王缙身为谢晗的岳父,更不可能反对了。
大殿内官职最高的两个人都没有吱声,余人虽然觉得陛下的安排不太妥当,也都默认了。
魏昭见臣子这般识趣,墨眸中的冷色淡了下来,薄唇浮上微不可见的弧度。
“众卿无事,便退下吧。”魏昭说完,甩袖从御座上走下,当先步出大殿。
哪怕收到回纥叛乱这个令自己十分着恼的消息,魏昭的心情依旧十分之好,好到张甫明即使犯了失察之罪,魏昭依然抬手放过。
出了殿外,望着已经黑下来的天幕,魏昭眯了眯眼。
虽然今日惹了眠眠生气,但自己也终于在她面前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以后都不必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了。
至于眠眠的兄长,谢晗子肖父,有将帅之才,自己破格册封他为安西大都护,一是因为谢晗确实出色,二也是为了眠眠的今后铺路。
想必等到圣旨传到靖平侯府,眠眠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应该能够开怀。
也不知道小姑娘什么时候能够消气。
想到这里,魏昭抬手揉了揉眉心,略有些头痛地回了寝殿。
建元帝一走,张甫明心防松懈之下,这才发现,身上的内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他毕竟年纪大了,出了大殿,被冷风一吹,整个人顿时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
张甫明抹了抹头上的冷汗,皮笑肉不笑地对着一旁的王缙比了个大拇指,阴阳怪气地道:“丹毫真是挑了个好女婿啊!”
三年前,谢晗的胞妹被太子殿下退婚,这张甫明当时嘲谑的嘴脸有多难看,王缙脑海里可是记忆犹新。
现如今听着张甫明夹枪带棒的一番话,王缙不仅不见半点恼怒,心里甚至觉得十分解气。
因此,他对着张甫明极有风度地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张大人过奖了,下官愧不敢受。”
张甫明没想到王缙这般厚的脸皮,他冷哼一声,抬步走到前面。
王缙望着张甫明渐渐远去的身影,眯了眯眼睛,总是一团和气的笑面浮上一丝阴冷之色。